在宇文郅斩立决的圣旨由中书明发后的第三天，门下明发谕旨一道，令裴王宇文舒监国理政。
说起来理由蛮简单的，朝臣们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皇帝陛下龙体抱恙，拖着病躯解决河东的谋逆案，又下旨处死了自己的嫡长子，一来二去的，终于拖不住了，病倒了下去。
病情不至于十分凶险，但太医令请了脉，说是要安心静养。
既然要静养，朝政就只能撒开手。
此刻裴王府中，荀况与宇文舒正一局对弈，庾子惠就执盏坐在旁边看。
荀况手上的白子一落，抬了眼看对面坐着的宇文舒：“殿下这一局，大获全胜了。”
宇文舒唇角微扬着，落一黑子，叫吃一片，杀掉荀况一整片的白子，没言声。
庾子惠连声啧了两下：“这盘棋，收了？”
宇文舒才沉声嗯着回他：“也该收了。”
“那——”庾子惠一努嘴，“赐婚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办？”
宇文舒斜眼看过去，白了他一眼。
庾子惠两手一摊：“知道心急不得，不然人家要说你裴王殿下才得了势，就想着温香软玉，要戳你脊梁骨的。”
荀况放声笑，笑完了又问：“我听说，前几天圣人召见了女郎入含章殿，后来不是赏了女郎那么些东西吗？这两日没叫你到含章殿去说这事儿？”
宇文舒摇头。
这才是最古怪的地方了。
照理说当日按太子妃的规制派了赏，十六个内监一路捧着锦盒送至谢府，这是圣人的态度，也是圣人的心意。
他册立王太子是早晚的事儿了，那谢拂就势必是他的太子妃。
虽然谢拂才刚过了十四的生辰没多久，距离及笄还有近一年，可人总能先定下来，颁了赐婚圣旨，王太子初立，又定下太子妃，双喜大赦天下，该普天同庆。
但是三天过去了，圣人却反倒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了。
而事实上，事情远没有宇文舒想的这么简单。
令裴王监国的圣旨是在十二月初八派下来的，等到了十二月十九，三道旨意连发，册立裴王为王太子，令择定吉日吉时，行加封礼。
说来也很巧，太常卿得了旨意就去看日子，十二月二十六，竟是个难得的大吉日，于是连忙封折呈送御前，欲择定这一日行册封典礼。
其实前前后后就差了不足十日，要册立王太子，是国之重事，时间这么赶，未免显得仓促。
再加上宇文拓至今还未临朝，更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但是，宇文拓还是答应了……
故而腊月二十六，裴王殿下蟒袍加身，成了大晋的王太子，从此更加顺理成章的问政理事。
等到了腊月二十七，王太子入宫请安拜礼，宇文拓和羊皇后在朝阳殿中受他礼，礼成后皇后退殿出，留下他们父子两个，交代一番，再叮嘱一番。
按照以往的规矩，宇文拓不痛不痒的教诲几句，就该叫宇文舒出宫去。
况且他到现在都还抱病不上朝，朝政上的事情是一刻也不能耽误的，如今又到了年下，各地报上来的事情原也多，是以同宇文拓说了一会子话，宇文舒便想辞出去。
“父皇，外面的朝政的事情还多，积压不得，儿臣先……”
“你别忙着要走，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我有话同你细说。”宇文拓看穿他心思，噙着笑打断他，“木兰，你如今也十五了，现在做了太子，你的婚事，就也该定下来。先前有佛狸和宥连……”他顿了下，叹声气，转了话锋，“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宇文舒心下一喜，却一点儿不敢表露出来。
可等到这份儿欢喜过后，他心中又生出些许不安来。
父皇一定不是想听他说什么先建功立业再成家一类的话，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问他如何想？
他是怎么想的，父皇和圣人，早在他为谢拂挡下一箭时，不就该一清二楚了？
更何况他是太子了，他的正头太子妃，将来就是大晋的皇后殿下，除了生女为后的谢拂，还有谁配嫁入太子府做正妃？
宇文舒心中的欢愉彻底凉透，只剩下彻骨的寒凉：“儿臣的婚事，本就该是父皇同圣人来决定，父皇这样问，倒叫儿臣惶恐了。”
“是吗？”宇文拓仍旧在笑，笑意未减反倒更浓，“这意思，你全凭我和你阿娘安排了？”
全凭安排……有哪里不对的。
宇文舒怕这是个圈套，便不敢点头，只是站在那里，望向宝座上的宇文拓。
宇文拓见他这样，就知道等不来一个应声，须臾后轻叩宝座扶手：“博陵崔氏，门风清贵，崔家大宗的嫡三女，刚及笄没几个月，正是议亲待嫁的时候。”
宇文舒只觉得当头一棒，整个人都叫打懵了！
怪不得圣人在安排十六个内监派赏后没了动作，原来她早知道了，父皇是这样的用心！
不叫他娶谢拂，不是因为那个人是谢拂，而是因为她是陈郡谢氏女。
清河崔氏门风是清贵，可那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父，父皇的意思，是叫儿臣以博陵崔氏女，为正头太子妃吗？”
宇文拓嘴角上扬，目光如炬，像是要望穿了他，看着他，却没说话。
这是默认了。
宇文舒胸口叫人重打了一拳，一阵发闷又生疼：“谢氏，生女为后……父皇，您忘了吗？”
宇文拓终于眯缝起眼：“天命安排，可何为天命？朕贵为天子，朕金口一言，就是天命。”
这话狷狂，大有逆天而行的意思，可宇文舒心里清楚的很。
什么生女为后，从一开始就全都是假的，谢拂能不能做皇后，是父皇说了算的，他说她是凤命她就是，他要说谢拂是灾星，谢拂就一定是个灾星。
始终努力保持着面不改色的宇文舒，脸上的表情，终于崩塌了。
八爪蟒袍裹在身上，金线勾勒出蟒身的形状来，他却觉得，这一切都变成了枷锁。
“父皇——”宇文舒深吸口气，直挺挺跪拜下去，“儿臣求娶陈郡谢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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