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激动的，哪怕此刻看来平平，谢拂却能真切的感受到，环在她腰肢上的双臂，在微微的颤抖着，几乎叫人察觉不到。
她抬了抬手，可又终究不大放心。
刚才喊了一嗓子且不说吧，她出门送个人，这么半天不回屋里去，缪云过会子肯定是要找出来的。
但是叫她现在推开宇文舒……
谢拂心下柔软的一塌糊涂。
这个人一路经历了阴谋阳谋，明枪暗箭，曾经是险象环生，每一步都是跌跌撞撞着过来的。
在大风大浪面前，他都没有低过头，没有露过怯……
她吸了吸鼻子：“是啊，是我与你一道，以后，都是我与你一道了。”
你做王太子，监国理政，我就周旋在这上京的士族贵女、高门命妇之间。
等到来日，你御极做了天子——你祭天告宗庙时，有我陪你，你往太极殿受百官朝拜时，有我陪你——此后的一生，都有我一路与你相伴。
宇文舒眉眼俱笑，把脑袋窝在她肩颈处，温热的鼻息扑在她白嫩的脖颈上：“真好。”
他大获全胜，天下与美人尽归他所有。
其实她不知道的，父皇还是想对付谢家，甚至想叫他以崔氏女为妻，不过这些，她一辈子也不需要知道。
他爱着的这个姑娘，他要一辈子把她捧在手心上，叫她喜乐无忧，不受世俗纷争所扰，不为这乱世混沌所困，所有的风浪与磨难，有他替她遮、替她抗，就足够了。
只是这个姑娘，刚才还叫他觉得温香软玉抱满怀的谢拂，却突然浑身紧绷，他分明还能听到她上下牙齿在打颤，发出的磕碰声。
能叫她这样害怕的——
宇文舒眯缝起眼，松开她，缓缓地转过身来。
果然，是谢潜兄弟。
仍旧是谢泠半步跨上前，带着些许玩世不恭，又有三分严肃诘问：“太子殿下今天又走岔了路吗？”
一句话却恍若隔世。
谢拂红着脸，想起她刚醒来时的场景——那时宇文舒跑来与她斗嘴，叫四兄抓了个正着，她想告状坑他，他却面不改色说——走岔了路。
从那日至今尚不足一年，她却觉得，已经走过了大半辈子一样。
原来活在漩涡里，是这样的感觉。
她长松了口气，似乎想往外站，替他分辨两句。
宇文舒却在她面前一挡：“是我唐突失了分寸，接了旨意等不及想见她，府上客人多，我贸然出现在谢府，也不妥，才悄悄地进来的。”
他是怎么悄悄进到后院来的，不用问，谢家兄弟心里也清楚。
不过婚也赐了，横竖再有不到一年，谢拂也是要嫁进王太子府去的，宇文舒如今是太子了，且是监理国事还做得很不错的王太子，即便是谢潜，也不好再那样板着脸又面色铁青的指责他什么。
更何况他还这样坦诚，也不隐瞒，直言相告，就更叫谢潜没脾气。
他站在那里，隐忍再三，又克制再三，才深吸口气，微一侧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紧跟着就做了个请的手势：“府上贵客已尽散，太子殿下请。”
宇文舒眯着眼看他，有些不大高兴。
谢汲到底跟他走得近，又是相当能够说得上话的，这会儿生怕二人僵持不下，弄得大家脸上难看，就打了个圆场：“刚刚令贞还说起，这回非要太子殿下好好请上一顿饭才行，才说好了后半天要我们一块儿到太子府去跟您讨这个喜庆。”
其实真是打圆场。
大年夜宫里还有大宴，他们这些人，都是要进宫去赴宴的，等散了宴出宫来又不知到几时，还要合家聚在一起守岁。
说是后半天要宇文舒请一顿饭，又能吃得下几口？
原本就是大鱼大肉吃多了的人，高门子弟连吃饭都有规矩，吃不多，更不会狼吞虎咽，偏他们几个人，再如何风流也都是年少时，如今是决计不会寻了伶人小倌来作乐的。
谢潜也深知这一点，冷冷的瞥了谢汲一眼。
不过好在是谢泠还扯了扯他，他有诸多顾虑，倒没多说什么。
谢拂看这样子，又怕宇文舒恼了她兄长，压了压声：“快走吧。”
宇文舒没法子，冷哼一声，回头又看了她两眼：“明日我一早来迎你，进宫去谢恩，你今晚要休息好，别误了时辰。”
他不说还好，越说谢拂脸上的红晕便越浓。她像孩子似的，什么事情都要他交代，其实根本用不着，家中阿嫂们都醒的提点她的。
她忙不迭的点头，又低垂着脑袋，下巴几乎戳到胸口去，咕哝着说知道，又低声催他。
谢潜冷眼看，眉眼里全是寒凉。
宇文舒交代完，满心得意的背着手，临走又说不必相送，不过谢汲还是不好叫他一个人出门，就三两步并着跟了上去，一路送他出府离去。
“你是长能耐了，如今又是准太子妃了，我是不是也说你不得了？”谢潜压着一肚子的火，当着宇文舒撒不了，他一走，刺骨的寒意就全冲着谢拂去了。
谢拂连连摇头说没有。
谢泠欸了声：“太子殿下从后门溜进来，也不是小幺开了门放他进来的，二兄这样说她做什么？”
谢潜彻底没了脾气。
如今好了，他们成了一伙儿的，他倒真是多余的了。
哪怕是到今日，宇文舒稳坐王太子之位，他也知道将来要效忠新君，可心里横着一根刺，是一辈子也难以拔除的了。
谢家上下，为宇文氏的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从他祖上起，到他阿耶，到头来，却不过落得个天子猜疑的下场。
宇文舒现在一切都好，可来日在那把龙椅上坐的久了——人心是会变的，谢氏的赫赫威名只要一日在，就早晚会是皇帝陛下的心头刺，无论皇位上坐的是谁，结果，怕都是一样的——天家威仪之下，怎会容得下谢家功高盖主？
从前他们看不懂，是因信了宇文氏，然则经此一事，哪里还敢轻易再信？
只是谢潜不愿在大年下的扫兴，说了也不过大家弄得都不痛快，便乜了谢泠和谢拂一回，什么都没再说，一个人憋在心里，拂袖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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