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绮怀呆立在客厅里，笑容在脸上僵住了，他走过去握住门把手，冰凉的金属落在他掌心里，他本不应该觉得冷，可这一刻他无比鲜明地感觉到冷冰冰的温度顺着他的手指尖爬上来。
燕绮怀最后还是没把门打开，而是默默地缩回了手。
他坐立不安地在客厅里来回打转，像找不到充电座的扫地机器人，很多很多事情堆积在他的心头，余容的质问让他意识到那些秘密已经不能通过撒个娇就轻而易举一笔带过，可是燕绮怀思前想后，发现自己面对这个情况是无能为力的。
一直到时间很晚，他默默地去厨房里做饭，水把蔬菜冲洗得青绿好看，油在火上滋滋作响，每一道菜都在色香味上恰到好处，他甚至给胡萝卜削了一朵花，摆在了盘子的角落里，惯例的一素一荤，端到了余容的房间门口。
他抬手敲了敲卧室的门，余容倒没有晾着他的意思，走过来把门打开了，看都没看他手里的菜一眼，说：“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燕绮怀微微仰着头，冲余容波澜不惊地笑，“吃晚饭吗？”
余容没有回答他，深黑的眼睛里倒映出燕绮怀的脸，他说：“错在哪里了？你到底为什么做这些事情？”
燕绮怀端着盘子的手收得紧了一点，在余容的注视下，他的确产生了一秒钟的冲动，想把一切都和盘托出，所有的原委都交代清楚，但是在他即将张口的一瞬间，那条伴随着他出生就烙印在他身上的教旨，高过一切的程序生效了。
——绝不可泄露本次任务相关机密。
程序在一瞬间夺去了他的自主能力，燕绮怀唇角合宜地弯了弯，吐出的却是完全冰冷的字眼：“这和你有任何一点关系吗？”
余容的眉峰压了下来，他明明长了一张无比少年的面孔，表情却比成年人还要严肃，愤怒从他脸上一闪而逝，徒留一片山雨欲来的阴沉，他的牙缝里挤出八个字：“你说得这叫人话吗？”
燕绮怀无比想要挽回和弥补，但是受制于程序，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嗓子仿佛被什么强有力的东西钳住了，他的所有声音被堵塞在喉口，不能向外传递任何一丝震颤。
他没有内脏，也没有大脑，身上所有的位置都由芯片和电路组成，大脑是一刻不停闪烁的信号，心脏是储存记忆的电路。燕绮怀看过的资料里都说，人的大脑决定了人会思考，但灵魂却依附于心脏存在，不仅是燕绮怀这样为了某个目的所生的仿生人，即使是在未来，用于内脏替换的仿生人，他们也不会拥有心脏。
创造者不想让他们产生独属于自己的想法，或多或少地以为，如果没有心脏，他们就不会产生灵魂，永远都是听话的机器。
余容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通过他没有感情的玻璃眼珠将他看穿，可燕绮怀连心脏都没有，窗户的那一头只是虚无，他怎么可能看到燕绮怀的心事？
他只在燕绮怀的眼睛里看见了蓝紫色的精致偏光，是冰冷而机械的颜色。余容深切记得自己曾在这双眼睛里看到过感情的存在，但此刻，他只能透过这双眼睛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燕绮怀果然是没有感情的造物。
他看不穿燕绮怀的心情，自然也听不见燕绮怀无声地呐喊着：我不想这样。
余容霍得伸出手，把燕绮怀从门口推开了，径直走出了大门，反手把门甩上了。
防盗门猛地闭合的声响回荡在不大的公寓里，燕绮怀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端着手里的托盘，热气腾腾的饭菜飘出香味，燕绮怀忽然做了一个深深的吸气的动作。
他其实闻不出空气里的气味，气味是一种特殊的分子，与人类鼻腔里的嗅觉细胞结合之后转化成特定电流，然后人才能够分辨出各式各样的味道。对于燕绮怀来说，辨别好闻或者不好闻，香或者臭，没有任何意义，他只需要能够闻出这些物质是什么就好了，因为他并不是一个人。
余容和他不一样，余容是一个人类，余容根本不懂他。
燕绮怀自暴自弃地将自己的无力感全都化作了一腔怨气，他原地站了一阵，转身走回了厨房，打开垃圾桶，将一口没动过的菜倒了进去，五颜六色的菜肴落进了深色的塑料袋里，垃圾桶张大了嘴巴，仿佛能连燕绮怀为这些食物灌注的心血一并吞噬。
燕绮怀打开了水龙头，水流****冲在盘子上，油渍浮了起来，化作了一个个孤立的油点子。
这些事情不是我的错。
燕绮怀盯着盘子上的油水偏执地想着。
我也不想的。
他一遍一遍地回忆着田佳的脸和阿杰的脸，心中反复地自陈：那不是我的错误，我也不想的。我只是被迫这么做，何况我给她结发草的时候，她自己也是同意的……
他反反复复地想，一遍一遍地想，想到第不知道几遍的时候，他看着水滴进池底里溅起的油花，忽然想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其实他还给别人做过菜的，不是他的创造者，那个人一向对食物的欲望很淡薄，也不需要他做这些无用的事情。
他给阿杰和田佳做过饭。
田佳服下结发草的时候，最开始还是很清醒的，会清醒地对燕绮怀道谢，托付燕绮怀照顾阿杰，告诉燕绮怀阿杰的习惯和性格，那个时候她会和燕绮怀一起给阿杰准备午饭和晚饭，燕绮怀之所以留在田佳家里也并不是因为无家可归，而是因为他的任务之一，就是记录人食用结发草后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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