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待燕绮怀的态度尊重了几分，却仍然带着把问号说成句号的冷淡气质。
“小道长，进来坐吧。”燕绮怀客客气气地叫他，语气温和，并不显得狎昵，“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说过了。”余容被他的称呼叫得眉头一蹙，但还是走了进去，在沙发上坐下，难得多话地重复了一遍，“你没有魂魄。”
燕绮怀坐在了余容的对面，和和气气地问：“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不出错。”
“喔。”燕绮怀笑了一下，没一点脾气，“那可能是我出错了。小道长，你是灵媒吧？现在是不是应该从口袋里摸一个招魂幡，然后给我做法……我听说笤帚也行，或者剪刀？剪刀大法找猫挺灵的，不知道找魂灵不灵……哎，灵了好像也挺遭罪的，我该怎么才能倒提着自己的魂魄绕桌子三圈？是不是得倒立？做几个后空翻是不是更有诚意？”
余容话少，一句话没插进去，燕绮怀就啰啰嗦嗦自由发散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他的脸上神采奕奕，看这架势，似乎余容不拦着他，一会儿他就要找个体操队为国争光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信佛的人都唠叨。余容从背着的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银匣子，开口叫停了燕绮怀的自言自语：“魂魄是否有异，该怎么找，查一查就知道了。”
燕绮怀笑说：“要走程序啊，我懂。”
一边说，他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了钱夹，取出了身份证，伸手递到了余容面前。
证件照上的燕绮怀看上去比现在年轻，眉眼干净，君子端方。余容扫了一眼，皱了皱眉，没有伸手去接：“……我不管户籍。”
“不要证件，那要怎么查？”燕绮怀把身份证收了回去，脸上也没有因余容的直白拒绝而露出什么尴尬神色。
余容看了一眼燕绮怀的脸，将银匣子打开，取出了一枚掌心大的精巧香炉，那香炉很小，做工却异常精细，与其说是打铸，其实更像是织就——用丝线织成了一个立体的香炉绣花，小面积却密集的镂空布满香炉，甚至能看清上面条清缕析的银丝。
余容打开了香炉的盖儿，里面躺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香料，他垂着头用火柴点燃了它，低声笑了：“我带你下黄泉。”
燕绮怀却没被他阴恻恻的冷笑话吓到，驾轻就熟地顺着余容的话笑了一句：“泉下相会，真是浪漫，和小道长的相识我是怎么也忘不了了。”
他尾音带笑，像毒蝎的勾子，直接勾进了余容的心里，他的耳尖噌得窜起了微薄的红晕，手一偏，差点被燃起的火焰燎到。
他急忙地收回手，吹灭了手里的火柴。香炉里的香料与普通的香料全然不同，被点燃之后并没有静默地缓缓烧尽，而是像燃料一般窜起阴沉的冷焰，尽管是火焰，却是让人看一眼都想退避三舍的冰冷。
清淡的，用力嗅就会消失的香味在空气里弥散开来，像大河底下最浑浊的一捧水的气味，苦涩、冰冷、浑浊，淡得几乎虚无。
那是来自黄泉的味道。
在黄泉的香气里，余容开始拿匣子里叠成一叠的符咒，一张一张放进燃烧的香炉中。
那是与阴间通讯的符咒，一张符就是一道令，先到黄泉路，再至鬼门关，打通九道阴间与阳间的关口后，就能召来鬼差。
燕绮怀安静地看着他动作，从一开始坐得笔直，到斜倚在扶手上，放到第三张的时候，燕绮怀忽然说话了。
“小道长。”燕绮怀叫他。
余容一怔，朝燕绮怀看过去，见他靠在沙发的扶手上，正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颌，专注地看着他：“你们修道之人是不是都辟谷，不食人间烟火，所以长得特别好看？”
燕绮怀的眼睛颜色很淡，像流淌的蜂蜜，带着惑人的闪光。
余容的心脏突得一跳，失手打翻了香炉，燕绮怀迅捷地伸出手捧住了那冰冷刺骨的炉子，却并不觉得冷和痛，稳稳地把它放回了桌面。
余容不知所措，只好避重就轻，含糊其辞：“……我不是修士，我只算半个。”
燕绮怀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那我叫你什么好，小余先生？”
余容耳尖已经变成了一片通红，活像刚在沸水里烫过，他把手避开，剩下的六张符咒直接一股脑扔在了香炉里，一把火腾得窜了起来，横亘在他和燕绮怀的目光之间，盖住了自己的不自然：“你叫我余容就好了。”
“好，余容。”
燕绮怀把余字念得很轻，轻到很容易就被兑散在了空气中阴冷的黄泉香中，好像只叫了一个亲近的“容”字。
余容从未感觉自己的身体如此滚烫，年轻的身体第一次感受到了荷尔蒙的魔力，汗水顺着他的发尖儿淌下来。
符咒就在他前所未有的局促之中，前所未有地匆忙燃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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