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绮怀听到这句话，忽然不笑了。
他按程式设定好的微笑、诚恳和话术，在余容的安慰之中，似乎全都失效了。
余容看着他的脸上笑容逐渐消失，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心里正懊恼，燕绮怀忽然开口了。
“为什么？”
他脱口而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好像自己也感到茫然，抿了抿嘴唇，心中第一次出现了没头没尾的“思考”。
什么为什么？
他到底想问什么？
燕绮怀是一个机器人，从出生的一刻起，他就太倚重于逻辑，一件事有因有果，他也有必须做的事情，这件事情最后也能找到归因。说到底，仿真人终究是简单的，就算一件事看似没有结果，最后也能回到一个最终极的答案上——创造者，或者使用者，让他这么做。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任何人驱使，也没有任何他能随便就想明白的原因，他心里毫无缘由地在问。
为什么？
余容显然没意识到燕绮怀在问什么，还当他疑惑东西怎么能修成精，在自己熟悉的话题上，终于能平心静气地解释上几句：“万物有灵，自古一向都有物修成精怪的记载，有的是因为自身特殊，比如说玉，玉有五德，几近于人中君子。有的是因为曾被大能使用，耳濡目染。也有的经历特殊机缘，如寺中闻经，得以被教化……我想你本身就有灵智，肯定比它们修炼都容易多了。”
燕绮怀沉默了，少顷，他推开茶馆的窗户。
天很蓝，鸟在窗外成群结队地飞过，有一只鸟脱群折返，在空中留下一条优雅线迹，不知要去往何方。
但在燕绮怀的视线里，那些鸟被数据缠绕，有如影随形的信息告诉他，这些鸟的名字叫灰喜鹊，雀形目、鸦科、中型鸟类，鸣声单调嘈杂，彼此通过叫声进行联系和维持群体的一致性，那只落单的鸟可能是天生残疾，没办法通过声音校准方向。
一切的一切都有其合理的解释，燕绮怀从玻璃上看见余容的倒影，他身上仍然有层起渐落的光和数字，以至于余容的身影在他的眼里反而是模糊的。
过了一会儿，燕绮怀才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被孔雀灵占体了，它好像认识你。”余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孔雀灵对燕绮怀的出现并不意外，反而一直表现出一种病态的眷恋，像极了阔别重逢，“刚刚有些事情我想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
如果燕绮怀是人，孔雀镯即使依附于他，也不可能用虚弱的灵体永远地夺取他身体的控制权，人的肉体与魂魄本身就是天然一体，如果强行占体或借命，身体残缺、体弱多病或英年早逝，三者必有其一。
但是燕绮怀是仿真人，这意味着他的身体其实与神像、玩偶，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都是人工造出的模仿人形的造物。
寺庙造像，尤其是泥塑和木像，在制作完成之后还有一道特殊的工序，是采用一些灵异手段，对像进行保护，形成一层极似于结界的东西，目的就是为了防止邪祟占体。玩偶经常成为都市传说的常客，也是因为做成人形的玩偶很容易吸引邪祟。
燕绮怀无疑就是一个高科技人偶，在孔雀灵面前没有灵魂看护，就是敞开的，但有一点余容想不明白，此先也没有任何先例。
他问：“你的思考过程……是借由芯片运作的吗？”
如果燕绮怀是靠一套科技系统运转和思考的，邪祟占体应该不会影响他正常的行为，所以他为什么会失去意识？
燕绮怀显然听懂了余容的弦外之音，他睫毛微垂，做出思考的样子，但没有任何细微的表情，以前余容没有注意，现在细看，才觉得他这样很明显地像在调用信息，过了很短的一瞬间，燕绮怀睁开眼睛，说：“当时有一段异样的电波干扰了我的系统，导致自我保护功能自启动了，为了保护核心系统，所以选择了直接关机。”
余容还是不习惯这过于现代与科技的内容，他没忍住笑了一下，笑完，又拧着眉毛，说：“看来你几乎没法抵挡灵魂体的攻击……如果要追查孔雀镯的事情，势必还会再次和他交锋，但我也不能保证次次都能脱险。”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年少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成熟：“你回昭觉等我吧。”
燕绮怀没有在笑，他原本在看窗外的飞鸟，听到余容的话，才把脸转过来，淡淡地说：“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不是人，应该就知道我也不会死，至少不会这么轻易地死，不用替我担心。”
说完，燕绮怀转过身朝门外走去，没有给余容再说一句话的时机。
余容只能跟他下到了一楼。
阿真已经醒了，她好像根本也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还在抱着自己的人偶沉默。
齐解对燕绮怀点了点头，说：“余容先生，你醒了。”
他没有一句关怀的言辞，余容多看了他一眼，心道齐解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燕绮怀的身份，这样一来，燕绮怀对他的冷漠就有解释了。
虽然他不知道燕绮怀是怎么想的，但现在燕绮怀不也一样对他很冷淡吗？转折发生在他知道燕绮怀的身份之后，这是他能找出的唯一原因。
骤遭冷落的余容很不明白，如果燕绮怀有意要瞒，他是绝对猜不到的，至多生一会儿闷气，照样要折服在这尊大神的撒娇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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