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曦迅速闪身藏入一棵银杏后，悄悄往那处看，全神贯注。
脆响过后却无事发生，花草树木于和风中簌簌，一派好风光。
正当他耐心磨尽打算离去时，那株桂树旁骤然涌出大团缥缈雾气，丝绸般延展开来。
浓浓淡淡，绵绵延延，攀附到四周数棵高大的银杏附近，将它们尽数吞没。浓雾中氤氲开桂花甜香，沁人心脾。
应曦往藏身树木后缩了缩，睁大了眼睛，紧盯着那处异象，生怕漏了点什么。
白雾兀自升腾了片刻，应曦的心也随之提得老高，就差没跳出嗓子眼了。
紧接着便见烟笼雾绕间走出个人来，身量颇高，一身应曦向来不喜的素白袍子，寡淡得很。
他又向外探了探脑袋，只远远地看，所见之景却如惊鸿掠影，猝不及防撞入心底。
那人眉眼生得清逸出尘，发丝乌黑，衬得肤色莹白。似皎皎星河下一弯新月，纯粹而飘然，伴着若纱轻雾隐现，活生生玉做的神仙。
应曦自认见多识广，有天下第一公子之称的棠城少城主与他情同手足，已是天人之姿，与这位相比却也稍逊三分。纵他巧舌如簧，也描绘不出此人半点气度。
他头一回见如此好看的人，仿佛腾云驾雾而来，下凡拯救苍生。不知何时，已是咬着指头眼巴巴地盯着人看的模样。
下一刻，男人眼波一转，往他的方向投来一道目光，手中动作不疾不徐，将碎成粉末的晶体撒下。
应曦手抖了抖，踉跄后退几步，俩人隔着雾气对视片刻，瞬时万籁俱寂，惟余应曦一人，直落进那双清澄眼底。
眼尾略微上挑，瞳色浅淡，琉璃似的。
应曦别的能耐没多少，脸皮功夫是练到家了。他意识到此人瞬间就能发现有人躲在树后边，必定深不可测。可对视半天也不见任何出格之举，显然是没有害人的心思。
见对方已然发现自己，他也不躲不避，索性慢慢从树后头挪出来了，重心放在右腿，歪歪斜斜站着，双手举高，以示无害。
对方毫无动静。应曦胆子极肥，也真不讲究，瘸着脚淌着水，过去了。鞋湿得透彻，每踩一脚，吱吱作响。
那人见他一脸讪笑地接近，抿着唇没说话，只是移开了目光，上下打量着周围。
应曦深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当他是默许了，恬不知耻地伸长手勾住对方的袖口。
“大仙，怎么称呼？”应曦腆着脸凑过去，嘴角上扬到极致，笑眯眯地开口。
应曦天生笑面，一双含水桃花眼，嘴唇不笑时亦自带月牙，不知道的一看，乖巧得很，谁想得到这是个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的家伙？
男人微微侧过头，瞥他一眼，琥珀色眸子波澜不惊，看不出情绪。在应曦期盼的目光中，他抬起手，轻轻抽回袍子，转身就走。
“哎！”应曦手忙脚乱地跟上，脚步一瘸一拐，拐杖在地上戳出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坑，他急切道：“大仙留步！在下应曦，桂城城主之子。今日有缘相见，斗胆一问大仙姓甚名谁！”
男人走得并不算快，似乎触手可及，却总归隔着难以逾越的数步。
他墨黑的发未束起，随意披散在身后，周身绕着股清甜味道。应曦不敢多看，他忙着追人家，还得照顾着不灵光的那条腿，避免自己绊倒自己。
“大仙，我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想，只是想知道您的名字。”
自这位大仙现身时，应曦的鼻尖就萦绕了丝缕甜香，像是自家做的桂花蜜糖，甜得泛入心底，甜得腻人，自己却最喜欢。他自诩在桂花里泡大，倒也未曾闻过如此满足的甜。
不过，任凭他苦苦询问，大仙岿然不动，脚步甚至加快了些许。
“大仙，大仙您就告诉我吧。您要是担心别人发现您的身份，就放心吧！”应曦毫不气馁，声声软言求着，“我发誓不告诉别人我见过您！若是撒谎，便让那雷劈死我！”
应小公子从小浸在蜜罐子里长大，方圆十里出了名的倔脾气，决定要办的事如若不办到，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应家家大业大，若不是他对天上的星星月亮并无兴致，应家人恐怕得造了梯子爬天上去，给他摘一捧下来。
可惜这回碰了尊玉石，坚硬无比。人家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衣袂飘飘，步履如风。
“大仙，您理理我吧。”应曦跟得费劲，左脚酥酥麻麻的，说不上疼，但酸得他额头冒了细细密密一层汗珠。他尽力把身体压在手中的木拐上，一点点往前，“不说名字也没关系，和我聊聊天也——啊。”
一句话还差几个字没说完就被迫咽进了肚子里，只余下短促一声嚎叫。
男人脚步一滞，回过头。
身后穷追不舍的少年已然匍匐在地，双手撑住身体，指缝塞满了泥，拐杖倒在不远处，白净的面容皱成一团，头发衣服均沾了层土，灰扑扑的，显得格外狼狈。
“你要如何？”
嗓音温润清澈，调子平平淡淡，倒是不见怒意。
应曦揉着腿，闻声抬起头，眼角泛红，滋出几朵泪花来。他胡乱吸了吸鼻子道：“大仙愿意回头，便是证实了您有一颗慈悲之心，不忍见我落魄。”
却见男人凝了眉，一字一句，冷冰冰道：“我非但不是仙，反倒是只妖，你再跟来，我便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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