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给院门落了锁，沿卵石铺就的路绕到院子后头。小桥流水下丛生杂草。他拨开枯败的杂草，地上现出一条蜿蜒的红色痕迹，围成一个大圈。
云卿抬脚蹭断了红圈，漠然道：“出来。”
圈内应声现出个人形，影影绰绰，好一会儿才清晰可见。
八/九岁的男童盘腿坐在草里。手里托着张黄纸，黄纸上兜着堆粉末。
他撅起嘴呼呼吹散粉末，嘴里念道：“我死得好惨啊，救救我啊。救命啊。”
男童念的语气活像只僵尸，毫无抑扬顿挫可言。另一头的屋内应声响起女人嘶哑尖锐的吼叫，惨绝人寰，震耳欲聋。
云卿冷眼看他做完一切，才道：“昨夜我说过不许再做此事。”
男童仔细叠好黄纸，收入怀中，眨眨眼睛：“姐姐叫我做的事情，我得做好。”
云卿反问：“你姐姐让你杀人了？”
“吓吓他而已。”男童站起来，丹凤眼里清晰盛着不悦，“又没有死。”
“摔瘸了你姐姐负责？”云卿漫不经心折下几片枝桠疯长，坠在身侧的叶子，补回方才蹭开的缺口。
“姐姐约你明日辰时一见。”男童闭眼冥想片刻，忽而咧嘴一笑，嘴角梨涡深嵌，答非所问。
云卿垂眼看着他，男童身量不及他胸口，规矩束着一个发髻，几缕红色发丝掺杂其中，分外显眼。
他摊开掌心：“浣音屑暂且交由我保管，明日亲手奉上。”
男童眉心一沉，抬头瞪过去。
二者僵持不下。男童绷着脸，几欲绷裂，才取出黄纸包，勉为其难放上那只冰冷的手：“我可不是怕你。”
云卿不置可否，弹指渡紫气入圈：“让她领你回去。”
男童尝试把脚尖伸出圈外，却踢到一处硬物，妖气涌动，果真又被一层无色壁垒隔绝。
他用手背咚咚狂敲，直敲得壁垒漾出圈圈波纹，急道：“你不问在何处见面？”
云卿侧过身，目光凛冽：“如此神通广大……自是她来见我。”
——
应曦发觉自个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此时他坐在路边茶寮里，面前摆了碗银耳汤，香气扑鼻，直往鼻子里钻。
文黎在他身侧目光热切，望眼欲穿。
硬生生被拖来这茶寮里吃甜汤，文黎还破天荒说替他付铜板。
应曦舀一勺汤，他就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应曦忍无可忍：“我说，你有事说事行不行？怪恶心人的。”
文黎换了个魂似的，丝毫不恼怒，反倒好声好气道：“你们家一叶阁里头的鬼，其实你认识吧？”
应曦一口银耳卡在喉咙里，差点呛死他。
“胡说八道什么，你才认识鬼呢！”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文黎安抚，“我今儿早上见你匆匆忙忙往一叶阁去，手里还提着东西……”
应曦故作镇定：“瞎说。我怎么不记得这回事。”
“你还装！”文黎一脸鄙夷，“想不到你应曦年纪轻轻谎话连篇！”
“别开玩笑了。”应曦死鸭子嘴硬。
上街本想买些点心回去，眼看要白跑一趟，甜汤不能浪费。应曦忙端着碗咕噜喝干了，肚子胀得溜圆，只剩下一粒红枣待在碗底。
应曦当年为了从文黎嘴里套出书院先生布置的功课答案，没少花钱买蜜饯干果贿赂他。宫里赏下来的珍稀零嘴也匀他一半。文黎蔫坏蔫坏，给的答案真假混杂。
只让人赔碗银耳汤算他应曦仁慈。
文黎浑然不觉他的心思，斩钉截铁：“我的钱袋不可能无缘无故乱飞，定是有东西使了法术！我怀疑与之前的事情有关联！”
费心掩盖的秘密眼看着要被戳破，应曦现在非走不可了。
“这些天城里传的事儿，你怕是不知道吧？”文黎意有所指，故作惋惜，瞟了眼应曦的腿。
应曦没来得及骂回去，文黎紧接着道：“不少摊贩丢了东西，可贼的半分踪迹都没有看见，就好像凭空消失。丢的东西并不贵重，大多是些小饰品。可积少成多，零零碎碎加起来也是不小数目。”
越听越不对劲了。
“那得找官府，我也管不着啊。文公子破费，破费。咱们改日再聚，改日再聚。”应曦拱拱手，趁人不备，拔腿就跑，口中威胁，“你要是敢追我我就告到我姐姐那儿去！”
他也没忘记那粒枣，临走前扔进嘴里嚼了。
文黎真没追上来。不知是怕了他的威胁，还是另有打算。
回到府邸，树影缩得极短，该是用饭时候。府外停了驾马车，一匹高头大马打着响鼻，马蹄踢踏，扬起尘沙。
按理应家老爷夫人不在，一切从简，此时应府却热闹非凡。
丫头小厮个个火烧火燎，手里抱着瓜果碗碟，海味山珍，来去匆匆，忙得脚不沾地。
应曦随手拉过一个：“秋水，是哪个达官贵人要过来？”
被唤作秋水的小丫头眼睛一亮：“大少爷受命办事，经过桂城，特意回来探亲呢！小少爷您快去瞧瞧吧！”
应夫人育有三个子女。以长子应澜最为出色。瑚琏之器，锦心绣肠。少时便入宫伴读，如今未达而立，已官拜少卿，难得出宫一趟。
应曦与大哥素来亲近，数月未见，甚是想念。听了这话一拍大腿，风似的卷进了堂屋。
“大哥大哥——”
屋中二人停下谈话，纷纷朝他看去。
应澜身着月白常服，长发束在冠中，目如朗星，唇边带着三分笑。他对着桌子抬抬下巴：“你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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