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步并作两步，疾步接近那颗参天大树，高声叫道：“镜珩！有客人来了！”
树上的人倏地睁开眼，足尖一挑，翻身下树，稳稳落地。
应曦脑中没由来冒出‘轻盈’二字，不是评价身手，而是长相。眼皮薄而眼尾锋利，长睫疏而不翘，唇薄色淡，质清如水。
镜珩抽出发带，将长发松松绑好，抬手就敲了周蕴之一记。
“小点声。”尾音轻飘飘的，缥缈得难以捕捉。
而后他一歪头，将应曦三人纳入眼中，清脆道：“哪位找我，有事？”
云卿上前一步，恭敬道：“在下云卿，受人之托，找您讨一坛老酒。”
“找我讨老酒？”镜珩细细咀嚼一遍，忽然笑起来，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滑稽事，招呼道，“过来坐吧。”
镜珩的酒馆为纯木搭建，木纹清晰，千奇百怪，坐落巨树边，相得益彰。
小院里修了座凉亭，恰恰四枚石凳，围了一圈人，周蕴之只有站在一旁，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应曦想说反正也听不懂你们的话，倒不如他出去换周蕴之来坐，然而屁股刚离凳子一寸，就被云卿按回去。
“蕴之，还不奉茶。”镜珩伸出一条腿搭在栏上，一手撑住脑袋，毫不在意仪容。
周蕴之看他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拧着眉，欲言又止，还是乖乖听话回屋里烧水了。
桌面原先就搁了碟瓜子，镜珩往每人位前抓了一把，自己衔着粒，招呼：“都吃都吃。人家来都是找我酿酒，怎么你们就敢要老的？”
“酒仙大人不认识我了？”沉默许久的梁岐忽而开口。
应曦观周蕴之，面容沉静极，并无丝毫惊奇之意。
镜珩懒散抬眼瞥梁岐，手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似乎在思索此人名字。
半晌，他拈走落在桌上的树叶，显然没能想起来。
梁岐面色如常：“上回于九重天上相见，我年方十三，神君怕是记不得了。”
“哎！”此话一出，镜珩叫起来，“你是梁岐？那臭脸小孩儿？”
他一跃而起，凑到梁岐附近，左看看，右看看，惊道：“得有两千年了，你居然学会笑了？”
“镜珩，莫要吓到客人。”周蕴之端着茶盏走过来，正好撞见他看猴似的围着别人转，不由得出声提醒。
“那这位？”镜珩话锋一转，冲着云卿道，“我看看。白白嫩嫩，香喷喷的。你也是天上的吗？”
白白嫩嫩？香喷喷？
应曦陷入这诡异的形容无法自拔，偷摸瞄一眼云卿。
云卿镇定自若，从容不迫道：“您认得岚月就够了。”
镜珩一怔，忽然噤了声，四下扫视，目光落在老树下。
云卿随他看去。
一架爬满青苔，枝叶盘绕的躺椅。破旧不堪，不知放了多久。环顾四周，唯有此浓荫处，如时间停滞，散着古朴旧意。
镜珩转身回到凳前，步子如重千斤，不再放肆伸着腿，而是正襟危坐。
“酿酒的，今日一别，隔个十万八千里倒是好说，能不能再见就另当别论了。”
“求之不得，滚吧您。”
仿佛诅咒的句子回荡耳畔，如针刺刀割，毫不留情。
镜珩搁在桌面的手指不受控的微颤，他捏了捏下巴，又把指尖梳进长发间，手心已然沁出一层薄汗。
他猛地抬头望向身侧的周蕴之，对方感受到他的目光，乌黑的眸子关切地望过去。
周蕴之心头一跳。
镜珩眼尾泛红，双眸朦胧昏暗，仿佛望着一个了无生息的死人。
他从没见过镜珩这副模样。
周蕴之遽然抬手捂住他的眼，对云卿三人道：“抱歉，还请各位离开。”
不等他们反应，他立刻搀起镜珩，往屋子里走。
镜珩却移开周蕴之的手，侧过头来，不见方才意气风发，眼中漠然无神，颔首喃喃自语：“难怪，难怪你身上有桂花的味道。”
他面色古怪，重复着：“云卿，云卿。”
顷刻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过了一会，他目光闪烁，只低哑道：“酒在谷里，花海深处，去挖吧。”
应曦从那目光里看到了一片死灰，冷得人汗毛倒竖。他下意识看向云卿。
云卿琥珀色的瞳仁难得显露一丝情绪，极轻极浅，只掠了一下。
却被捕捉。
应曦见到了不安，他的心也跟着沉了沉。
镜珩态度的转变，都是从岚月这个名字的提及开始的。
可岚月又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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