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夜，你把东西还我！”他小心拨开眼前自在伸展的枝条，从空隙里探出头来，“我不告诉父神。”
云卿在压得极低的枝桠间艰难前进，发上疏疏披了层香瓣，随着动作落到泥里。
前头的珑夜个子比他小，身形敏捷，钻得极快。不时回头冲他皱着鼻子笑。
赤裸裸的挑衅。
这几日风盛，红的白的黄的瓣，卷得潇洒肆意，碾入尘土，唯有香如故，满庭芬芳。
赠春殿之花一贯的生生不息。
暖春里的桃粉梨白，炎夏里的皎昙清荷。霜降前甜丝丝的桂子，凛冬时的疏影暗香。不为人间四时之法限制，日日同聚一堂。
四时之景，无不可爱。
珑夜噘嘴哼道：“我才不信，你定会告状。届时挨骂的还不是我！”
云卿面上覆了层薄汗，皱眉：“我何时骗过人！”
九重天上金乌明媚，几乎触手可及。穿梭叶间，铺开凌乱的金斑，亮得晃眼。
珑夜前一刻还在反驳，后一刻突然哑了火。
云卿被重叠枝叶挡在丛中，视野不清，只能看见他突然停了下来，忙叫：“珑夜？你听见没有？”
“珑夜？”
前面的珑夜并不回应他，云卿抬眼，瞥到矮树下漏出一点儿蹭了土的衣角。
珑夜的脚瑟瑟往后退了几步，像耗子见了猫，唯唯诺诺喊一声：“父神。”
听见这一声，云卿心中一跳，加快脚步，从树丛里闯了出来。
“又拿他东西了？”
男人背光站立，火红的发被日光晕成了金色，金红交融，随意系在身后。
一弯清溪潺潺，盘桓三人脚边，落花掩了流水，随之淌入山涧。
男人一脸无奈，撵撵珑夜：“东西还过去。”
云卿恭敬在一边等着，手揣在袖子里，鼻子被花粉弄得直痒痒。
彩尘一粒粒漂浮空中，暖醺醺的光惹人困倦。
珑夜百般不乐意，在督促下拿出趁云卿不备抢走的东西，粗鲁往他手心塞。
——用枝叶与麻绳编出的萤蝶。捏了小法术藏在叶子里，翅膀当真发出幽光。
云卿接过来，和珑夜义愤填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摸摸鼻子，垂下眼皮避开锋芒，心说：你瞪我有什么用，都让你还我了。
男人沉声催促：“道歉。”
珑夜掰着手指不情不愿：“对不起。”
“去屋里抄野芽籍，一百遍，不许用法术。”
“一百遍？”珑夜猛地嚷起来，迫于威压收敛了些，苦着脸，“这怎么抄的完。”
“珑夜！”
珑夜闭上嘴，气不过，掉头就走。
“阿嚏。”云卿一下没忍住，打出个喷嚏，吹得一瓣桃花在空中转了个圈。
他赶紧捂住鼻子。
红发男人眉目含笑，抬手揉揉他的头发：“怎么还打起喷嚏来了。”
他赧赧辩解：“风大。”
云卿仰起头，对男人道：“一百遍会不会多了点？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那人瞄他一眼：“他欺负你。你倒帮他说话了？”
云卿一本正经答：“父神待他严苛，待我却宽泛，他自然不满。”
“你们年岁还小，他偷拿东西，品行不端，该罚。”
“不是偷。”云卿仔细解释，“他都是当着我的面拿。”
“父神不如多关心他，他必定不会这样了。”
末了干巴巴道：“他一个人待着，难免别扭。”
那人听了只闷闷地笑，往珑夜离开的方向张望一刻，道：“去偏殿，有花仙呈了新鲜果子，你一半，给他留一半。”
“好。”云卿一口应下来，“这个给您，我跟帝君手底下几个小仙学的。”
他递上萤蝶，浅色眼瞳中藏着几分期待。
他如愿收获爽朗一笑。
“很漂亮啊。”
那笑容融化艳阳，柔软得像丝。
‘叩叩叩’
‘叩叩叩’
梦境戛然。
云卿缓缓睁眼，眸中清明一片。右眼黑紫妖气缠绕四散。伸手捂住右脸，黑气仿佛受召，一寸寸从肤下缩回。
缕缕明阳斜斜经过窗棂，洒在空空如也的地面。
他低低唤：“应曦？”
“是我。”屋外传来少年脆亮的回答。
“进来。”
门悄悄开了一条缝。
“云卿。”应曦没有直接进门，靠着门扉，不时往外张望，目中显而易见的担忧，“外面有人来了，说是找你。问他也不肯说做什么。”
应曦这日起了个大早。
推开屋门，就见庭中闯进来一只猫。受了他推门的惊，与他面面相觑。
那猫一身油亮黑毛，体态轻盈，举止优雅。
应曦在天上头一回见如此正经的猫咪，不长翅膀，也没有角。
猫不怕人。睁着双圆润的黄眼睛，瞳孔一竖，迈着轻巧步子，在院内悠闲摆着尾巴。
见到应曦，黑猫抬爪舔了舔毛，亲昵靠过去，用脸蹭了蹭他的腿。
应曦一乐，弯腰捏它后颈，触手柔顺温暖。黑猫乖乖倚靠着，任他抚摸。
猫脖子上挂了个铃铛，已很老旧了，碧玉包着斑驳划痕，随它的步伐牵出一串铃音。
等应曦搓完猫，再一抬眼，便撞进一双带着探究的浅灰双瞳。
来人悄无声息走进庭中，黑发高束，冠上缀着白璧珍珠。衣袍繁复，长摆逶迤，流云星屑为线，织就飞瀑般的锦缎。
是极为清雅华贵的装束，此人眉眼亦盈盈柔和，眼角微垂，睑上一粒小痣。
目中寒芒却锋利，看着就高傲不好招惹。
与应曦对视后，那人眼尾略弯，似笑非笑靠近些，举手投足自成威仪。
他注视着应曦的眉心，倏尔笑道：“劳驾，我找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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