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幼寒从未见过这样的忆雪。
记忆中，她总是一脸天真无邪的笑模样，明朗温暖，好像从不会烦恼忧愁似的。可如今她却在声嘶力竭地痛哭，原来她并非是不谙世事不懂人情，她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说而已，她把一切都埋在心底最深处。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有那么一个爹？”她望着凌幼寒，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凌幼寒看着竟有些揪心。
他伸袖帮她抹了抹泪，试探性的问她道：“你……恨他？”
“不……不是……”忆雪呆了呆，跟着便推开他的手语无伦次地否认。
凌幼寒看得出她眼中埋藏着的恐慌和深重的罪恶感，也是，那是她的父亲，她怎么能又怎么敢承认她在恨他。
忆雪埋下头捂住脸，隔了有那么一会，她忽然仰脸看向凌幼寒，道：“是，我恨他……”
天色越来越暗，风声如咆哮的虎狼，掀起无边雪浪，随时都会将一切掩埋。凌幼寒只觉心惊胆战，又哪有心思去探究到底，只一把扯起她，急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忆雪仍沉浸在她的世界里，兀自接着方才的话喃喃说着：“是，我是恨他，恨到想杀了他，我想过很多种方式杀他，给他熬药的时候我想过往里面下毒，他睡着的时候我有想过给他一刀……可是不行，我下不了手，他到底……到底是我爹啊！”
她的哭声在肆虐的风雪当中显得绝望而无助。
凌幼寒却顾不上安慰她，此时此刻，保住命才是要紧。他将她扶到自己的马旁站好，嘱咐她了一声不要乱动，便顶着强劲的风跑去牵忆雪那匹黑马，他费了些劲才将那匹马牵过来链在自己马后。
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完这一切，然后回到马前，将已有些神志不清的忆雪抱上马背，跟着上马，自后将忆雪拢在胸前，掉头往回狂奔。
忆雪身上冷的像冰，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凌幼寒一面挥鞭催马，一面用身上的大氅将她整个儿裹住。一片怒号的风声当中，隐约听到她说：“我是不是很坏？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坏女人……我这么坏……居然想杀了自己的父亲……”
不过短短的半个多时辰，地上的积雪已有半尺多厚。
好在两匹马脚力非常，况趋吉避害是动物天性，见往安全之地走，岂有不卖力的？是以返程路上没再生什么麻烦，还算顺利。凌幼寒唯一只担心城门会因暴雪提前关闭。也是运气，他们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关城门的那刻到达了潼霆城。
值夜的城门守卫也是个好心人，远远看见他们，竟特意等了片刻，不然他们可就要被关在城外挨冻了。凌幼寒对那守卫抱拳致谢，顺手从自己钱袋里摸出几两银子塞在守卫手中，权做谢礼。
凌幼寒如今在潼霆城积累了些家业，两处宅子，还有包括保和记在内的四五家铺面。这些东西都来之不易，是他靠命搏来的。谁也不会想到如今西北道上赫赫有名的黑帮飞驼会会与他有关。
人生若一步走错，便会步步都错。
凌幼寒也是跟了曹正之后才知道这厮原是贩私盐的，其实不止私盐，但凡官方在民间所禁的，诸如铁、茶等等，他都在贩卖。其中利益之巨大，非常人能够想象。当然这都是刀头上舔血的事情，也非一般人干得了的。
起初他还以为曹正是自个在单打独斗，后来才知他是为飞驼会行事。
曹正这人眼皮子浅，将银子看得比什么都重，恨不能将所有钱都卷到自己腰包里去，他一方面克扣自家兄弟，致使弟兄们与他离心，一方面又不满飞驼会抽取巨大利润，试图脱离单干。
飞驼会显然也不是吃素的，曹正这等行径无异于是找死。
凌幼寒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正是抓住了这次机会，他才得以翻身。自此，他在飞驼会中“平步青云”，最终到达飞驼会的总舵，将第三把交椅纳入囊中。
那时候曹正已非常信任凌幼寒，将分舵中大大小小里里外外，除了钱以外的事情尽数交于他在做，浑忘了当初曾嘲笑说“凌幼寒细皮嫩肉，肩不能扛手不能挑，什么都不会做”的事。在他看来，凌幼寒这人实在是好用，老实本分，从不跟他斤斤计较，不像其他人，芝麻绿豆大点的事也要跟他讨价还价。
死到临头时，曹正才知道自己错看了凌幼寒。
老实本分，那不过是表面功夫而已，为的是取信于他，然后夺走他所有的一切。
谁又是傻的呢？
曾经在凌幼寒心里，俨然如白雪般洁净无暇的忆雪，心里其实也是清清楚楚揣着一本账的。
凌幼寒低头看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人，探手过去帮她又掖了掖被子。她还在发抖，尽管身上盖了厚厚的两层被子，她的手仍冷的像冰块一般。
他隔着被子将手轻轻放在她手背上，感受那冷意。
她似是有所知觉，不安地蹙了蹙眉，低声呓语：“就因为他生了病……生了病……”
凌幼寒侧耳听着，却久不见下文，不由叹口气，抚一抚她鬓边头发，似是自语般道：“生了病……怎么了？”
忆雪呜咽了声，身上越发颤抖的厉害，连牙齿都在咯咯打颤。
凌幼寒俯身下去隔着两层被子将她抱住，轻拍她背心，柔声道：“乖……别怕，别怕。”
好一会，忆雪才略微平静了些，身上抖得没那么厉害，也没再咬着牙咯咯作响了，倒是哭了出来，一面抽泣一面胡乱地说着什么。
凌幼寒凑到她唇边细细听了一会，总算听清楚她说的是：“我恨他……我好恨他……”
“你真这么恨他？”凌幼寒阖上眼皮，心里竟觉有几分释然，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背，似是不经意般地轻声道，“我帮你杀了他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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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文还有人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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