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汤馆这种地方，历来都是藏污纳垢的，外面有多光鲜，内里便有多丑恶。
凌幼寒早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自然很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名堂。来香汤馆的大多数有钱人都是奔着那些花样繁多的乐子来的，马延廷亦不例外。他算是这里的常客，每年都会来上几次，但凡是到潼霆城，就没有不来的。
正因为知晓了这些事情，故而当听说香汤馆老板有意出让时，凌幼寒才会将整个店原封不动地盘下来。
那叫霞影的小倌是马延廷的老相好，每次来，马延廷都会找他。凌幼寒晃眼瞧见过一次，那小倌生的柔媚和婉，看着有些雌雄难辨。
当然这只是凌幼寒的看法。
在马延廷看来，霞影实在是个知情知趣的可心人，而这香汤馆也是一如既往地让他称心。香汤馆可算是潼霆城中业界的龙头老大，不似别的香水房只有混堂子，除了混堂，它里面还有数个专供有钱人逍遥的雅阁。雅阁内各有单人池子，均以上等石料砌成，说是单人，实则池子并不小，内中敞阔，别说是一个人，便是七八人共浴也容得下。
汤池中水温适宜，蒸腾的水汽熏人欲睡，可以暂时让人忘却某些烦心事。
马延廷很乐于沉浸在这样的温柔乡当中，可惜世间事十之八／九不遂人愿，短暂的忘形快乐之后，终究还是得回到现实当中。
他最近其实很有些烦恼，月余前他瞒着刘定恒私底下跟人做了笔买卖。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刘定恒的耳朵里，惹得刘定恒大为光火。这等事并不是第一次，以往他也曾私底下干过几次，虽然没知会刘定恒，但之后的例银里都会有这部分的份额，既然有多的钱，刘定恒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唯一只交代他不要做不该做的生意。
可这一回，刘定恒态度却是大变。先是遣他府里的管家过来敲打了他一番，继而便告知他说，过去几年里朝廷对他马场里所供养的军马不满，下一年恐怕会另择马场来担当此事，让他早做打算。
马延廷这才醒悟过来，知道自己捅了大篓子，忙借着来参加洛家婚礼的由头跑来潼霆城给刘定恒赔罪。只是，刘定恒那边仍未消气，并不肯见他，叫人三言两语把他打发了出来。马延廷一时也无可奈何，告辞离开刘府后便来了香汤馆。他心里面郁闷，自是要来寻乐子抒解。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此事，仍不时地叫人去刘府那边打探消息，可惜结果不如人意。
银子使了不少，却也只探听出刘定恒在郊外别庄的消息，这样的暴雪天，显见是不能回来，而他也无法去别庄，便只有等。正在一筹莫展之时，忽听外面传来笑语声，霞影推开房门笑盈盈道：“马爷，徐先生来看你了！”
提起徐先生，马延廷就一肚子的气，那单惹祸的生意，可不就是这位徐先生介绍给他的？可算把他给坑惨了。可巧，正愁找不着人算账，他就来了！
那徐先生生就一副笑模样，圆圆胖胖，活像是个弥勒佛，一笑两只眼睛便成了一条缝。
“马爷许久未见，这一向可好？”徐先生朝马延廷笑盈盈地拱了拱手，似是一点也不知道他心里的愤恨。
马延廷瞥他一眼，打鼻子里嗤了一声道：“托你的福，还没有被人坑死。”
“这是怎么说呢？”徐先生忙敛了脸上笑意，凑上前道，“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坑马爷您啊？”
马延廷冷哼一声，道：“徐忠，你这是猪鼻子插葱——装象啊！到底是谁坑了我你心里没数？”
徐忠脸色顿时凝重起来：“马爷这是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你倒是跟我说说上次买我货的那位路九爷是什么来路？”马延廷心里虽是恼怒，却并不好跟徐忠完全撕破脸，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当初这生意也不是人家强迫他做的。说起来这单生意他还费了不少心思才得着，如今想来虽可能是个套，但赚的银子却是做不得假的。
徐忠面显诧异之色：“您不知道那位路九爷的来路？”
马延廷恼道：“我怎么知道？不是你介绍给我认识的吗？”
“那位路九爷是肃州卫钟勋的小舅子，当初您一再地托我引荐，我以为您知道这事呢！”徐忠摸着脑袋，一脸的尴尬。
“什么？”马延廷惊道，“肃州卫钟勋的小舅子！”
他这才知道刘定恒雷霆之怒的由来，刘定恒与钟勋向来不睦，两人明争暗斗已久，势同水火。马延廷拍着大腿叫苦不迭：“怎么不早说？你这可害苦我了！”
徐忠道：“马爷，这也是误会啊！我还以为您知道……”
马延廷道：“知道？我知道什么啊？这下全完了……”他甘原的生意只怕全要泡汤，刘定恒可不是有心胸的人，得罪了他便等于自寻死路。马延廷一面埋怨一面深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将那路九爷的身份好好弄清楚，以致酿成今日之祸。
徐忠搓着手道：“我真以为您知道这事，那时您一再地要我带你去见路九爷，我还以为您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马延廷忽闻风声二字，脑子里打了个突，赶忙追问道：“什么风声？”
徐忠迟疑了下，道：“听说朝廷准备把甘原肃州两处合军，到时只设一个指挥使，这指挥使的人选，无外便是刘钟二人中的一位，不过那位刘定恒大人一直都想回京任职，为这事上上下下没少打点，恐怕对指挥使一职并没什么兴趣。”
“当真？”马延廷半信半疑道。
一旁的霞影开口道：“马爷这您就放心吧，我们徐先生的消息可不是道听途说来的，没有十成的准头，□□成总是有的。”
马延廷只是沉声不语，目光在霞影脸上瞟了瞟，又落回徐忠脸上。他回想了下，似乎是曾听刘定恒流露过这方面的意思。边关苦寒，关西局势又一直不稳，刘定恒有这个想法也很正常。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便得另谋出路了。
徐忠道：“也不能这么说，凡事都有个万一。不过蘭州府那位知州大人调往京师却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不，这两日他回乡扫墓，刘定恒大人可是跑前跑后片刻不离呢！”
“蘭州府的知州大人？”马延廷皱起眉头，“可是姓凌？”
徐忠道：“正是，就是十几年前那个凌家马场的二公子……也真是惨，好好一家人就被……”
马延廷用力揉了揉额头，忽觉脑袋都大了一圈，出言打断道：“那——徐先生，您看，我这事情该怎么办？”
徐忠与霞影对视一眼，道：“前些日子我遇到路九爷，他还跟我夸您那里的货好，说是快过年了，还想弄一批货送到京里去，马爷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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