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叶妈妈被葬在文宅后山上,挨着忆雪母亲的坟冢不远,在一棵巨大的古柏树之下。
人既入土为安,邓天瑞便不需再呆在文家。邓家庄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回去料理,实在不便在外久留。
只是忆雪让他很不放心。
他不能把个无依无靠的柔弱女子留在这虎狼之地。
毕竟这宅子中大半的人是当初文老爷从天鹰堂带过来的,文老爷在,他们尚能顾忌一二分,文老爷不在,只怕这些人豺狼本性暴露,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尤其是那管家刘昌,出事那晚,他分明在外边呆着,却听之任之,不说劝阻便罢,事后也不及时救治。这要是他来晚一步,忆雪性命恐也难保。
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他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文老爷一连几日都没消息,数九寒天,他一个半颠半疯的老头子独自在外,多是凶多吉少。三合谷少不得有一番变故,忆雪留在这里,无异是条死路。
叶妈妈的死显见得对她打击极大,除了那日她初醒来时喊过他一声二叔,她便再没说过一句话,问她什么只是摇头点头。
眼下她便站在叶妈妈坟前,一身素白的袄裙空荡荡挂在身上,瞧着娇弱不堪,若不是两个丫头扶着,她恐怕连站都站不稳。
原本邓天瑞觉得她身体不好,是不让她来的,可她却强撑着病体跟了来,非要亲眼看着叶妈妈的棺木入土。
许是前两日眼泪都流完了,邓天瑞并未看到她在坟前掉泪。只是在众人离开后,固执地怎么都不肯离开。
“忆雪,回去吧!”邓天瑞在旁看了半晌,上前劝她道,“你身子本就不好,在外面待久了,只怕雪上加霜。叶妈妈在天之灵,不会想看你这么折磨自己的。”
忆雪眼中本是一片空茫,听闻这句话方有了些神采,转目看了邓天瑞一会,又木然地转开了眼光。
邓天瑞看她望着叶妈妈的坟茔始终站着不动,正待再劝她两句,她却缓缓地转过了身,一声不吭地往宅子的方向走了。
邓天瑞叹了口气,领着随从们一起回文宅拾掇了准备车马回邓家庄。
到宅门前时正遇上刘昌,刘昌两手揣在皮抄手筒里,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道:“邓二爷这几日受累了!”
邓天瑞道:“哪里?都是刘管家在操劳,我不过帮点小忙,谈不上受累。总之大家齐心协力,早日将大哥找回来才是。”
刘昌一双吊梢眉抖了抖,道:“这是自然,二爷行走四方,消息灵通,此事便全仰仗您了。”
邓天瑞又道:“大哥不在,宅中事宜还要靠刘管家费心。只是忆雪如今这样,我不大放心,叶妈妈去了,这宅中一时也没个得力的人帮衬她,不如我先带她去邓家庄住上一阵子,你看如何?”
“这个嘛!”刘昌眼光微闪,道,“要看小姐她自个愿不愿意?我可做不得她的主。”
邓天瑞在心里暗骂了声蠢货,也不再多言,进宅后直接奔忆雪房中去了。
忆雪闺房的门窗紧闭着,内里暗沉沉一片,自从那晚被冻伤之后,她就格外怕冷,等闲不让人打开门窗。
邓天瑞进去时由不住皱了皱眉,屋子里的碳气和浓重的药味熏得他有些头疼。
“怎么连灯都不点?”他微带了责怪的口吻问。
“小姐她不让点。”一个伺候的丫头怯怯地应道。
“把灯点上。”邓天瑞吩咐道,“窗户也都开道缝透透气,不知道碳气是会熏死人的吗?”
灯点上后,屋里顿时亮堂了许多。窗户也开了半扇,因为忆雪怕冷,邓天瑞便没让人把遮挡寒气的厚毡帘卷起来,不过屋里的空气已好了许多。
忆雪便一直坐在桌前,如泥胎木雕般不动也不说话,看着他支使丫头们做事,也未予以阻止。
直到邓天瑞在她对面坐下,她才道:“二叔有什么事?”
她的语气甚是淡漠,透着疏离。
邓天瑞却也不以为意,问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你有什么打算?”
忆雪沉默半晌,道:“二叔觉着呢?”
邓天瑞没想到她会这般问,就好像知道他早有安排一样,一时竟有些尴尬,斟酌一番才道:“你爹早先让我在城里置了一处宅子,一直空着,你看你要不要过去在那边休养一阵?”
忆雪似是有些诧异,抬眸看了他一眼,跟着却又低下头去,许久都不做声,久到邓天瑞都想放弃的时候,她却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他的目光清明而坚定:“我去,但我不去邓家庄。”
“哦……”邓天瑞愣了愣,道,“好,去城里,不去邓家庄。”
这倒是有些出乎邓天瑞的意料之外,他原以为要费些口舌才能劝服忆雪,没成想忆雪答应的会这般干脆。
事不宜迟,为免刘昌回过神来阻拦,他当即便吩咐收拾东西出发。
他们是晌午出发的,忆雪只带了平日里常用的东西,行李并不多。伺候的人也只带了秀梅一个,这个丫头比其他那些都懂事,叶妈妈过世后,别的丫头都不愿去忆雪房里,只有她胆子大,这些日子全靠她白日黑夜地陪着忆雪。
邓天瑞所说的那处宅子其实不在潼霆城里,而是在近郊的金水镇上。宅院不大,只有两进,拾掇的倒是规整干净,显见得常有人打理。
忆雪被安置在内院的东厢住下。
邓天瑞道:“主屋留着给你爹,我偶尔过来都住在西厢,东厢房这边干干净净地从没人住过。”
忆雪朝主屋那边看了半晌,忽道:“二叔你觉着,我爹他还能找的回来吗?”
邓天瑞被她问的一愣,他心里当然清楚,那人多是找不回来了,即便找回来,十有八九也是一具尸首。只是这话却不能说出来,他默了片刻,还是道:“事在人为,总是……能找回来的。”
忆雪总觉他这话里多少有些自欺欺人的无奈。她对文老爷的那点子父女亲情,早在长年累月的猜忌,斥责、打骂中所剩无几。便是生恩、养恩,这许多年该报的也都报完了。她只悔没有早一点做决断,以致断送了叶妈妈的性命。
只是,那毕竟是她生身的父亲,虽然她怨恨他打杀了叶妈妈,怨恨他对自己下那样的狠手,打心底里不想他回来,可他总是她在这世上唯一血脉相通的亲人,真要出了什么事,她又岂能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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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写文,还要重新验证了才能来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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