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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天天愣住。
“我……救过你？”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怔怔地问。
廖屿颔首。
“在缅甸的时候吗？”
“准确的说，是在丹老南边的一个小村。”廖屿低低念出一个名字：“——慕斯内卡。在缅甸语里，是‘雨天’的意思。”
“慕斯内卡……”莫天天喃喃着这个名字，在记忆里不断搜寻。
廖屿一贯冷淡的语气，此时却带了些难得的温柔：“那天也刚好下着暴雨。当地人说，那是三百年都难得一见的大雨，是佛陀有感于人间苦难流下的泪水。”
像是要把世界都淹没一般——足以把鲜血与罪恶洗刷得干干净净的雨水。
“我为什么会在那里？”
莫天天再怎么回想，脑海中却仍是一片空白。
“是啊。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廖屿垂下头，自言自语似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那里？又为什么偏偏是那一天？哪怕晚一个小时，不，只要再晚十分钟，也许一切都会大不一样。”
莫天天从未听过廖屿这般的语调，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某个角落忽地柔软下来。尽管他脑子里充斥着万千疑惑，只是斟酌着问：“你当时……受伤了？”
廖屿轻笑一声：“医生说，我当时已经死了。”
他背着身，抓过莫天天的手，将其覆在自己赤裸的左边胸膛上。
那砰砰作响的心跳，像是一座澎湃的火山。然而莫天天柔软的掌心，却感受到了一道突起的伤疤。
“这里，曾经埋了一颗子弹。”
廖屿将自己的手掌盖在他的手背上，因常年训练留下的硬茧微微刺痛着莫天天此时怅然若失的魂魄。
二人半晌无言。
廖屿站起身，将领带摘下，垂头看向仍跪坐在地上出神的莫天天。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眉宇被阴影湮没大半。但即便如此，眼神中的光芒，却仍像是折射了天际最遥远，却最明亮的星辰。
“天天，我欠你一条命。还有其他很多东西。”
“……”
“甜总！甜总！”
在莉莉的再三提醒下，莫天天终于回过神来，抬起头，见会议室内十余人都正疑惑地看着自己。
“呃，你刚刚说到哪来着？”他有些尴尬地问。
李悦儿翻了个白眼：“老板，是你要召集编导组开会的诶，怎么自己先发起呆了？”
莫天天摆摆手：“抱歉抱歉，最近可能有点累，你继续。”
身为主编剧的李悦儿叹了口气，接着之前的话，继续道：“因为姜叶舟那边的要求，我们这边的剧本完成后，还要再交出去给他们那边的人改。”
莫天天耸耸肩：“我听说她请的那几位都是电影圈颇有名气的金牌编导，对于提高我们剧本质量而言肯定不是件坏事。”
“没想到她真的跟您签了合同，我们都以为是开玩笑的呢。”副制片看着手上厚厚一沓文件，嘟囔着：“真不愧是影后，这光附加条款就有好几十页。”
“知足吧。先前不知道多少把我们拒之门外的投资商一听她要演，这几天都快把我办公室的门槛踏破了。”莫天天伸了个懒腰。
“但是男主角……”李悦儿有些焦虑地转着笔：“真的没问题吗？戏剧经验为零，甚至都还没正式出道。”
“可是上次只是稍微曝光了一下，就上了整整三天热搜。说明观众缘还是不错的。”莫天天顿了顿，又道：“再说了，人家姜叶舟指名道姓要让他演，我们顶多也只能算是顺水推舟而已罢了。”
“可是——”
副制片似乎也要说些什么，便被莫天天打断：
“行了。我是这次项目的主负责人，既然我已经决定要让他演，你们只管做好后继工作就行。反正要赔钱也是我赔得最多。”
众人自然是再无话可说。
莫天天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般：“对了，关于导演，我已经跟林松谈好了。”
“我真的有点不可思议。”李悦儿虽然早就有听闻凯瑞一直在接洽这事，但如今亲耳从老板口中说出，仍然十分诧异：“先是姜叶舟，现在又是林松，咱这剧的逼格也太高了点？”
“林导是我爸的老朋友，这次出山接拍电视剧，也算是帮凯瑞一把。”莫天天阖上眼睛：“现在好莱坞那边不也正兴电影大咖回归小荧幕的风潮吗？我倒觉得这也算是世界趋势。”
结束会议后，莫天天却并未急着离开公司。在与同事告别后，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想着要整理文件，不一会儿却又再次怔怔出神。
慕斯内卡……
十年前，他给自己的成年礼物，便是独自前往尼泊尔与缅甸旅游三个月。却不想刚出境没多久，他父母就通过中国大使馆接到了缅甸方面说他被绑架的通知，理由是接到民众报警，说是看到他被持枪歹徒挟持。
但失踪的这八十多天，警方却并未收到任何要求他们提供赎金的通知。莫家也算是家境殷实，又在传媒界颇具名气，当时国内关于这起绑架案的新闻还闹得挺大。
在多方压力之下，缅甸方面甚至出动了部队来对他进行搜寻，却仍然一无所获。
直到他们接到曼德勒中心医院的电话，说是有一名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华人男孩称自己就是新闻中天天播报的失踪人员莫天天，赶去确认后，才算是有了个交代。
但问题就在于，清醒过来的莫天天，满身的伤痕尽管在长达半年的治疗后已大体痊愈，却唯独丧失了这期间的所有记忆。经过医生诊断，这应该是脑震荡与创伤后应激障碍双重影响下造成的特殊病情。
也就是说，廖屿应当就是在这八十多天内与他结识。
——我欠你一条命。还有其他很多东西。
那日的话语仍然萦绕在他耳畔。当时莫天天并未分辨清自己在听闻此言后，内心忽然涌上的，那股如同潮水般的情绪，该如何称呼。
但是在夜深人静的现在，在凌驾于红灯酒绿、繁华夜色的高层办公室内，在独自一人不言不语的沉默中，他才恍然大悟。
是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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