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场人味儿渐渐足了，三三两两回去，形影单只进来。音乐小调化在杂嘈的边儿动静里，倒愈发香醇。
“所以说，我说你们这样的小苗儿就不该在这儿玩——”各路人声中一中气女声尤为突出。灯光打在她斑驳脱了大半颜色的红指甲上，指甲盖一下一下在玻璃边上磕着，让人觉得她像是醉了，又像是过来人的经验教导。
“有的人叼着一张0号皮，人前装得有模有样，靠着他爸妈给的那张面皮把人骗得团团转，没开始前细了声儿告诉你凭本事儿上。等到正戏来了，翻个身就当了那枪杆。”
“诶你还别不信，姐这种事儿听得见得都挺多。看着你们都和我一个学校出来的才好心提醒你，喏！就那边那个—实打实人间范本，标准教程都没他这么个教法。”
周边做事儿的酒保只当这女的是喝高了发牢骚，精明点的想着该怎么再诓她再点些东西加份，而来这儿找乐的人听了也只是敛声嘲笑。没人细究一个喝高了的人所言，更没人注意到她指尖指向的那个人。
而她口中的这位‘范本先生’，经过从厕所到位儿上这一段路的沉思熟虑，终于在此刻下了决心。腿长烟圈儿哥把他在座位上放下，捞住他腰的手已经松了大半，楠一却不紧不慢地兜住了他手腕：“谢了旻哥。穆楠一，你怎么称呼，直接喊你旻哥成不？”
穆楠一听着刚那腿岔得跟地痞样的不羁长腿这么叫他，现取现用就套了过来。用的声调弱气，扭捏，够恶心死现在就坐他边上的同事姑娘。说实话，他自己也不大喜欢这个调，不过这想要鱼上钩，就不能吝啬首先这下的饵。而他自己，既是等着鱼咬饵的渔翁，又分饰两角儿充当着这饵食。
灯暗了不少，周边的人是虚化的，背景也无关紧要。楠一就这么轻扣着他手腕，安分地等着答复，像只叼着球要人陪同玩耍的小狗。
人容易对外表看来无害纯良的事物夺去视线，并很容易的卸下心房接近它们。而穆楠一，大抵就是这样的存在。
他一直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身上的突出点去得到他想要的——对他知根知底的人已经看透了这人的德行，白了他一眼差点没把手里的玻璃杯直接往他脑门上磕。而在这不知情的人眼里，倒确实有那么几分触动意味。
“杜旻，土木杜，日文旻。”
杜旻一般不告诉别人真名，而他这么做倒也不是怕什么，纯粹只是因为嫌烦。而现在，可能是这人身上没让他看出什么威胁性，所以这才反常地把自己名字泄了出去。
眼神干净的人很多，而在这种地方、经过由自他自发形成的有色眼镜的考验后还依旧能保持这种纯净感的却寥寥无几。这下杜旻倒是不得承认了，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确实被眼前这个人所吸引。心间被轻痒痒挑了下的感受并不少见。这要放往常，这人意向这么明确，又这么对自己胃口，话不多说估计就算成了。
就可惜，偏偏就是个比纸还干净的。杜旻不大想做第一滴给它沾色的墨，多中意也只能憋。
“可惜了。”他这么想，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问了他句：“学生？没怎么来过？”杜旻这么说，见他西装领还往上翘着个边，便是指了指他的领口好心提醒：“不理理？”
“啊?”楠一顺着他指向的地方看，只以为是有了个什么脏的东西，磨蹭几下手便当做拂干净不再去管。
“还是没好。”杜旻看着他蠢乎乎只是把他那波点领带摆正，这让他想起了前几年自己换上正装紧张去面试的样子，倒是不自觉地伸了手去帮他捋平。而他却没有想到，他手为未至前多少，却被穆楠一一把束住。这次他用的劲大，力道也算蛮横。要不是这人一脸纯良无辜样，他可能还觉得这人能是个练家子。
“怎么？你觉得我能对你做什么？”杜旻挑了几分笑，犹豫下还是挣脱开他手帮着他把领子翻了回去。
这人手挺热乎，楠一不太确信自己是多心还是幻想过度，他总觉得这人刚刚给他整理领子的时候好像似有似无地刮了他下巴根一下，给他冻了大半晚的脸墩递了不少热来。
楠一心里有点发闷，只得悻悻挠了挠头，这下可又把自己刚刚才整好的头发又揉乱了去。不过他也是真没想到这哥们还真就只是给他理个领，得亏刚刚和包彤喝了点儿酒，劲还算不上多足，不然肯定是要把他给翻飞出去。
“幸好这几年没什么个动手的机会，不然你手还别想着就淤个，估计这会儿得送医院挂急诊去。”楠一瞅着这个手腕上给他拧了一把就立刻淤了的印子，寻思着这人到底行不行的问题。
有料有脾气，就是反应慢皮肤还薄，我就那么轻轻来了那么一小下的，这还怎么就淤了…”楠一继续盯着他手看，两道眉头已经倔成半月牙弯，和着他这对刚刚还带着笑的眼睛，倒是没法让人对他再生些什么脾气来。
穆楠一是知道的，在大多情况下他可凭着这张脸和适应的态度赢得别人的谅解，甚至于如果他再上点心，想要的从来只会是囊中之物。
而现在，也差不多到了摊牌收线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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