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楠一这么来了一遭，原先心里犯憷的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不知怎么新娘的脸色反倒变得难看，厚重精致的妆容也难以掩藏，不安地将手拢上了新郎手臂。
“没这回事，我没什么不欢迎的人，怎么说都是熟人，来者既客。”新郎用手心轻轻拍了拍新娘的手背，舒展真切的笑意后又扭头做了另一番镶着面的虚假笑颜：“来了就好好和同学们叙叙旧 ，大伙儿都挺惦记你。”
“惦记我？”穆楠一在开席之前就已经把能吃的东西全吃了个遍，这会儿已经磕了大半会儿瓜子，嫩白的小手里放一把，西装外套内留一把，桌上还给他端了一把。桌面上一堆是未开动的瓜子，另一堆则是他才磕完的一把瓜子皮，整洁的桌面上当属他坐的这块最为狼藉。
穆楠一这会儿是这桌上坐得最像大佬的那个，分叉跨着腿、后背几乎是半躺着样儿贴靠在后背上，把左右的人通通给吓跑了不说，如今甚至把他那小短腿搭在了桌上。只见他把嘴里的瓜子壳正对新郎脚下的草皮呸了声，沾着湿漉漉的液渍的瓜子壳划过他熨得挺直的西装，落在他们俩儿中间。
“那我肯定知道啊。”
“惦记我的人那可多了去了。”
穆楠一又从口袋里掏了一把瓜子，身子轻轻晃悠着，用手里拨弄着它们，像是在它们之中找寻着什么。再等到他把这句话说完，座位下已经吵嚷出他预料内的动静以后，这才捻了一颗放到嘴里，叼着那半颗瓜子抬起眼看向他：“单单就说你——你不也挺惦记我么？
他这么说完，不顾台下愈发发涨的动静，用拇指和食指一面把西装口下沿倒数的那颗扣子解开，一面边上踏着大步子往台上走去。他步子迈得很大，急促然而轻巧。像个喝醉却仍留理性的酒鬼，也像个久治不愈的高烧病人。脚步踏在草地上，轻绵绵的——只有稀疏难以叫人听见的压痕声。
“咳……”楠一站在台根上，开口之前没忘捋捋看自己的发型。毕竟他知道自己这一头糙毛实在太乱，就算早上抹了一把啫喱现在固定也差不多吹没了去。
“还行，发型还在。”他这么想，对着麦克拍得重了扰出一长阵尖锐刺耳的音调，才接着开口话道：“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大伙高兴，我也倍儿乐呵。伍趋景，丁庭语——这俩儿今天凑一对了，我真挺高兴。毕竟我两边都认识，而且不仅认识还都特熟悉。”
“特熟悉……我他妈这辈子就没跟人这么熟过！我这小没的良心啊，统共就给仨儿留了位置，一个给我以前喜欢的那胖墩，一个给爸妈，这最后还剩的那个——就正好给他们俩占了去。”
“话说我吧，和这丁小姐反而更熟悉。大学那会儿她就是系花，白富美，家里有矿还有文化，我那会儿就一个挤破头也是个年末吊车尾——换谁都明白该选个谁不是？”
这几天日头好，奈何风大，楠一想着要上台发言得再好看点，内里还就按包彤吩咐的搭了一件薄衬衫，现在说一句话冒一口气，边说边漏风，得是冷死的节奏。
“这道理我明白，但我还能怎么？我就还是蛮喜欢他——以前是，现在还是。这不，今天听他说要结婚，一个没忍住还是自己偷摸着跟着人进来了。”穆楠一冲坐下台下的包彤挑了几分下巴，引得包彤差点把嘴里的汽水给喷出来，好不容易憋住了鼻腔里愣是留着碳酸泡泡，劲儿大还酸，给她连着翻了几个气。
“没事儿，我就这么说一句——能把个打从大学起就搁那圈里混人拨弄到了正道上，那肯定是她的魅力，这就算是用撬墙角的方式给挖过去的，那我也得认啊。毕竟他们简直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对神仙眷侣不是。”穆楠一嘴上是这么说，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一个家庭再普通不过的人搭上这条路本就容易引人舌根，而他这又引了句当初大伙儿都怀疑但谁都没确认过的事儿，无不是挑起诸多舌峰。
四座哗然，流言惊起。
穆楠这才一心满意足地看着一众，最后才撂了最后一句——“那我就祝你们，百年好合。”他这么说完，下台前倒是没忘给自己那头发再顺个毛，这才大摇大摆地往天下走，徒留一阵闹哄到不行的场面，一双面露僵色的新人，还有一个——终于认出他的‘熟人’。
穆楠一顺着草坡躺了下，不过是憋不过这口气儿，虽说这。眼睛酸涩，嗓子又哑又是噎，兴许是刚刚吃得实在太多了，这才全翻涌上来。
人太作贱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穆楠一知道这个道理，不过他今个就是过不了这坎。不论他们是不是真的互相喜欢，或是各取所需，这给他骗得团转、如此彻底的滋味他倒是从未尝过。说白了他就是不服气，就想着怎么着都得去膈应他们一回的，兴许他这么试一回根本无法撼动他们的感情，但让他们心里头不畅快，让他们每每会想到今个这个重要的日子有个人很糟心的来给他砸了场子。穆楠一这心里就觉得挺高兴，甚至没忍住还哼起了小曲儿。
他常哼的这曲儿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记住的，或许是当时那小胖练琴的时候给记住的，又或是是上学时候楼管大爷每天都得外放欣赏的，又或许，这曲儿从来就在他脑子里，大概他上辈子还真得是个音乐家，死之前还在编曲的那种，这不是重投一次胎脑子里就自带了这段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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