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自动铅笔“啪”地断了，江源按了按，才写一个字，又断了。
“江源，”坐在旁边的任梦雪觅得机会，说道：“高考封校那几天去C市玩吗？之后估计会很忙，先好好放松下。”
江源放下笔，望着任梦雪亮晶晶的双眼，一时没有回答。
“一起去吧。”任梦雪看他动摇，再接再厉地劝：“我哥开车，我们自驾游，去游泳啊，还可以烧烤。你要不去我们两个人多没意思。”
江源犹豫着：“你哥也去？”
“对啊。”任梦雪转头抱怨起假期太短：“就三天时间，只能去近点的地方。本来想出国玩，丁羡一直叫我去，没时间，只能等暑假了。”
江源没仔细听她后来的话，他盯着断掉的一截铅芯，答应道：“好吧。”
两个人又写了会作业，就收拾书包回家。天气开始热了，他们没有牵手，也不像初春时那样紧紧挨着。
江源偶尔觉得这段感情还能继续，但每当这个想法浮现，他往往又陷入自我厌恶当中。就像明明应该拒绝任梦雪一同出行的邀请，可听说任端宁也去，就又可耻地违背了原则。不能再如此了，江源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
他回到家时高秀英正在院子里割韭菜，老人弓着腰，直起身时眼前一阵晕眩，摇晃着撑住旁边的树干。
江源吓出一身冷汗，赶忙把她扶进屋里坐下。“没事，紧张啥。”高秀英喝了一口江源端来的水，说：“还不到死的时候呢。”
“你别老说死不死的。”江源忍不住呵斥。
“好了好了。”高秀英赶忙笑着哄了他几句，又问：“学校里有什么新鲜事没有？”她没上过学，识字是后来江源的爸爸教的，所以平时总让江源讲点校园趣事，半是寂寞好奇，半是拉近祖孙关系。
学校生活乏善可陈，甚至可以说一团糟，但江源还是捡了几个笑话说了，顺便提起几天后要和同学去C市海滩玩。
“C市啊，”高秀英回忆起往事，有些感慨：“你爸追你妈的时候，也一起去过。”
“真的？”这事江源不知道，这样看来，和C市还挺有缘。
“可不嘛。”高秀英问：“你和几个同学啊？男孩女孩？”
江源顿了顿：“男的。就许科、魏凯那几个。”
江源不擅长说谎，高秀英一眼就看穿了，却只是笑了笑，让他好好玩。以前江源一放学就往家里跑，放假也留在家里帮忙，这学期倒改观了些，有时周六日也出去找同学。高秀英见他变得活泼，心中高兴，尽管有种种猜测，也就随他去了。她知道江源能掌握好分寸，这孩子不需要太操心。
六月六号，江源起了个早，给高秀英熬好粥，背上背包，按和任梦雪的约定在春山街路口等她和任端宁。
旁边有个老大爷推着小车卖早点，江源想给那两兄妹买些，又怕他们不吃路边摊，正纠结着，耳边响起了喇叭声，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了不远处。
后座的车窗摇下来，露出任梦雪白皙的脸庞，冲他微笑：“江源！”
江源跑过去，拉开车门：“嗨。”坐好之后，又对背对着他的任端宁打了声招呼：“宁哥。”
任端宁没回头，“嗯”了一声。
“吃早餐了吗？”任梦雪拿出一盒牛奶几片吐司递给他：“我烤的哟。”
任端宁笑着打趣：“瞧把你能的。”
“谢谢。”江源接过来，默默地吃早点。
因为怕高速路堵车，三人出发的早，前一晚都没睡好。和江源闲扯了半个钟头，任梦雪就困了，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任端宁叫江源坐到副驾驶来，让任梦雪在后座躺着补觉。
其实江源也睡意昏沉。但为了能跟任端宁挨得近，他强撑着眼皮。没人说话的车厢显得很沉闷，不久，在任梦雪均匀的呼吸声中，他也打起了盹。
迷迷糊糊不知道眯了多久，江源一个激灵醒了。他揉着眼睛，从指缝间瞥见任端宁打了个哈欠。
这一瞬间的任端宁非常真实，疲惫好像把他拉得更近了，江源有种两人相识已久的错觉。“宁哥，你困吗？”他悄声问。
任端宁看他一眼：“废话。”笑容里有点顽皮的味道。江源还没开口，他又挤兑他：“怎么，你帮我开啊？”
江源觉得自己被一种难以言喻地快乐包裹了，它像糖一样缠绕着他，是甜蜜的。他飞快地扫了任端宁一眼：“我陪你聊天啊。”
“好啊。”
沉默了半分钟后，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并无尴尬，气氛是安宁的。
刻意找话题真是难，江源索性问起实际的问题：“还要多久才到啊？”
“还得一个多小时吧。”
又静默了片刻。
“不知道C市怎么样，我没去过。”江源望着远处的田野和房屋，突然说：“但那天奶奶跟我说，我爸追我妈的时候两人去过。”
“是吗，”任端宁道：“C市的海挺美的。”
“但我不会游泳。我爸才刚开始教我狗刨就出事了。后来我就没学。”江源其实很少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对父母的想念，那会显得不够“男子汉”，可面对任端宁，不知怎么地，有些话就跑出来了。不是为了博取同情或怜爱，虽然他确实羡慕任梦雪有这样一个哥哥。只是因为他觉得任端宁能懂，没有任何根据，就是觉得他懂。而且江源知道他不会说安慰的话，他的回答一定让人意外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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