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在心里暗想该怎么样同谢添礼貌地握个手而不被人怀疑，越想心中越发暗爽，渐渐忘了自己还在擦头发。直到一双手把他手里的浴帕接过，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撸头发撸了有好一会儿了，一大半还是湿的。
黑衣青年站在他身后，笑着说道：“前辈，我帮你吧。”
江一愣了愣，正要开口拒绝，青年却用浴帕捻擦起他的头发，动作轻而小心，仿佛在碰一件易碎品。不知是不是江一的错觉，青年的动作中莫名透出一种的熟稔，仿佛做过这件事许多次，已经铭记在心了。
江一乖乖坐在木椅上发呆，任他擦自己的头发，忽然问了一句：“你以前经常给人擦头发？”
“嗯。”黑衣青年的声音透露出一点笑意，“我有一位师尊，他沐浴完总是要忘记，只有我帮他擦了。”
江一仰头好奇问：“你师从何门？”
黑衣青年垂眸，两双无神而无声的眼睛对上江一的视线，令后者心中微微一动，只听他轻声道：“说出来，师尊会介意的。”
江一笑了：“还有这么小心眼的师尊，连名字也不能说？”
青年道：“我怕说出来，他就不认我了。”
“好吧。”江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支着头又笑眯眯问道：“那你的名字呢？这个总能说吧。”
见他笑了，黑衣青年也笑眯眯地摇摇头，看得江一一阵无语凝噎，捏了捏鼻梁道：“你这是什么师尊，什么也不让你往外说。”
“我的名字是师尊取的。”青年说：“但是他后来忘记这件事了，也再没人用我的名字叫过我，所以我现在……没有名字啦。”
他话说到最后，语气虽然有些轻快俏皮，但江一却从中听出一点无奈与落寞来，于是出声安慰道：“兴许是你师尊年纪大，一时忘记了，你多提醒他几次，没准儿他就能记起来了。”
青年颔首，微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期间江一也告诉了青年自己的名字，被他叫了一声“万心前辈”，心中涌现出一种沧桑老头的欣慰感，问道：“那我该怎么叫你？不叫名字，其他称呼总有吧？有没有小名什么的？”
青年想了想，说：“万心前辈叫我阿九就可以了。”
“阿九。”江一摸着下巴笑道：“那你和我还真有缘，你九我一，凑一起正好十全十美了。”
阿九盯着他的笑容，似乎也被感染了，嘴角抿起一个轻巧的弧度。
他说：“对。”
磨磨蹭蹭聊了好一会儿，江一只觉得这人挺合他胃口，于是决定睡觉时让出了大半张床。他钻进被窝后拍了拍床，招呼道：“时间不早了，快上来睡吧。”
阿九有些错愕：“万心前辈，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我皆男子，睡上一晚上又怎么了？”江一问：“怎么，你介意这个？”
阿九摇摇头，正欲说什么，江一躺平在床上，打了个哈欠，说：“你觉得哪里好便睡哪里吧，我先睡一步，晚安。”
说完他扯了扯被子，眼皮一闭。
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平缓的呼吸声。
阿九坐在床边，伸手撩起他的一缕头发，于指尖轻轻捻了捻，自言自语道：“……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师尊。”
他将这一缕发丝在指尖绕了绕，低头落下一吻，闭着眼睛嗅闻江一发丝间那抹许久没闻见过的雪松香气，神色显出一点挣扎的眷恋。
·
江一久违地又做了个梦，他一出关便再没合过眼，因此这一觉睡得又沉又长。梦里满是光怪陆离的景观，再不像从前那般清楚如身临其境的感受，形同置身戏外走过场。
游龙坠世，凤凰戾天。
随后日月更迭，他被一个人牵着手领向世间。
在红尘俗道中摸爬滚打数百年。
最后，他重新牵起一个小孩的手，走在漫天飞雪中。
孩童抬头冲他笑，虽然江一看不清他的模样，但直觉这笑容应当十分明媚，因为这小孩脆生生地叫了他一声：“师尊！”
他还没来得及答应，一场崩塌的大雪瞬间便将两人淹没，下一刻，江一手心落了空，坠落进一片深邃死寂的黑暗中，无依无靠地向下沉去。
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他向上挣扎游去，中途他却被无数只手拽住了脚踝，蛮狠地将他往下拽去。江一想呼救，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寸寸被拉入深渊。
但正在他绝望之时，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将他有力地拽入一个人的怀抱。
江一瞳孔微微放大，因为这个拉住他的人并没有将他救起来。相反，他死死地将江一禁锢在自己怀中，两人一起滚入了黑暗之中。
在被彻底吞没之前，他听见这人在他耳畔轻唤一声：
“师尊。”
第二天清早江一醒过来时还在微微喘气，还没从那种沉重绝望的窒息感中缓过神来。醒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不清梦里的具体内容，但直觉不是什么好梦。
身体沉重得如同被千军万马碾过，江一勉强从床上爬起来，这才发觉自己背后发了薄薄一层汗，一摸额角也是潮湿的冷汗，不由蹙了蹙眉。
坐在桌边的阿九望了过来，对他一笑道：“万心前辈，你终于醒了。”
江一茫然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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