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越越？是重重欺负你了吗？跟干妈说说，我帮你出气。”干妈看上去很震惊。
我摇摇头，有点儿啼笑皆非。我已经过了十六岁生日，在法律上来讲都已经是半个有民事行为能力的公民了①，但在她眼里，我好像总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被关山重逼着吃个苹果已经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了，需要哭哭啼啼地来找她主持正义。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一辈子都当那个长不大的孩子，被关山重“欺负”一辈子。我努力吞咽了一下口水，像是有尖刀滚过喉间。我的嗓子看上去很不想离开关山重似的。我也不想，如果我有选择的话。但很多事情不是靠自己想不想而决定的，我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做梦梦到他，我弄不明白，我只能逃走。
忘了在哪本书上看过一句话，原句我忘得差不多了，大意是成长就是从逼着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开始的，但如果这就是我的成长的话，我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我发现我自己好像不太正常，是个变态。
我盛了一碗汤润了润嗓子，干妈炖的冬瓜排骨汤味道很好，也不知道我还能再喝几次。
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开口，听着冷静极了。我说没有啊，重哥对我很好。
干妈跟干爸对视一眼，后来是干爸开的口，他说越越，你自己考虑好，如果是跟重重闹矛盾了就跟我们讲，干爸帮你收拾他。
这句话好耳熟，我小的时候他们再三强调过。我抬头，突然发觉他的头上已经有白发了，一根一根地从鬓边冒出来，不多，但惊人地扎眼。我突然发觉原来他们都在慢慢地老去。我想起小时候，在我眼里他像是英俊版本的钟楼怪人，我提心吊胆，总觉得他会时刻收拾我一顿。
我强迫自己冷静、克制。我说我们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我觉得有点想家。这个理由找得无懈可击，于是他们点点头说好。
我在关家待了太多年，在这里留下来的东西比我预想到的还要多。两边的房门都大开，我试图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一趟趟把它们搬回去。关山重始终保持着缄默看我来来回回，像是在观赏一出哑剧，又像是被霍格沃茨的巫师施了禁言术。
在我蚂蚁搬家来来回回折腾到第三趟的时候，他伸出手制止我：“林越，够了。”
我转过头疑惑地看他，他的眼中满是不解，看上去甚至比我还要痛苦。林越，你莫名其妙的在闹什么？我听见他这样子问我。
我说我没闹啊，我就是在搬东西而已。
我小声在心里补充，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做这样的梦，等我什么时候搞明白了我就回来。
“别搬了。”他不容拒绝地按住了我的手，把我搬出来的衣服一件件挂回原来的位置“你上学要穿的校服已经够了，其他的之后再拿，很晚了，你该睡了。”
他关上了衣柜门，然后强行压着我把我推回了我家，熟门熟路地翻了一套睡衣扔给我叫我去洗澡。
我帮你铺床，你先去洗干净好好想清楚。他这样说，然后低着头开始拆我床上铺着的用来遮灰的床罩。
我太久没回家了，家里的地面上全都是灰，我甚至有点儿不知道从何落脚。还好家里的水电费爸妈都有按时交，不至于落个没水洗澡的境地。但我习惯性地扭开水龙头，却被冷水劈头浇了一脸。
我打了个寒战，迅速把它扭到了另一边——我都快忘了，我家浴室的水龙头跟关山重家的方向相反。
多待几天大概就习惯了？我被冷的一个哆嗦，边调水温边自我催眠。一定是我跟关山重距离太近了的缘故，青春期的男生嘛，很正常，我每天从早到晚频繁地跟他接触，好像也只能梦见他，现在离远点以后慢慢就会好的，除了我以外。谁也不知道我做过这样的梦。等我把“病”治好，我就坦坦荡荡地回去，等他以后结婚生子，我还可以去混个干爹当当。
希望他的孩子长得更像他一点，我在脑内幻想着一个小关山重对我叫爹的样子，不由得在浴室里傻乐出声。
等我从浴室里出去，关山重已经把我的床都铺好了，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找了床被子和枕头出来，拍得松软，枕头上甚至还铺着从关家拿来的枕巾，单只看着就让我一阵困意上涌。
我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然后说我要睡了，重哥晚安。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某种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突然发现，随着我们一天天长大，不知不觉中其实他也变了，但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些。我总觉得他还是那个我一眼都能看出他喜怒哀乐的重重哥哥，只要看着我把他不喜欢吃所以扔进我碗里的白煮蛋吃掉就会感到快乐，但我其实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读不太懂他的心思了，只是平常我没发现，或者说，我假装没有发现。
他再也不是那个我一眼就能看透的关山重，就像我也不再是那个毫无顾忌跟在他屁股后面叫重重哥哥的林越。他大概很无奈我的改变，弄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但我也很苦恼，我也不想变，如果我有得选择的话。
谁想当变态啊？我也好委屈的。都怪你，对我这么好，害我做那种梦。我偷偷在心里腹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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