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笙以为自己遇到了骗子。哪有正经剧组是到学校里拉人的？跟发传单一样，美女我们这有个电影你要不要了解一下？然而等她看完了剧本初稿，唏嘘，惊叹，连吸入的空气都是寂寞的，恨不得下一秒就进组。
剧组名不见经传，各负责人都年轻而面生。李笙在里面混得很快乐，除了最后快要杀青的那几天。她们知道结局，剧中的人尚怀期待。当“卡”字落耳，刘筱筱脸上的浅笑就消失了，她吐出一口烟，北风卷瘦外衣，她还没有从戏里走出来。他们没有拍妓女听闻死讯的场景。那是多残忍，拍不如不拍。
李笙穿成个温暖的球，手揣进粉嫩的暖手袋里，是十足的她自己。可她在刘筱筱哀伤的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沾染上了女学生的某些情感，她们遥遥对望，就像两个本该相爱的人隔着生死和时空彼此怀念。
李笙很快回神，露出笑容：“筱姐！杀青快乐！”
杀青后李笙就回校学习了。这部电影几年杳无音讯，除了让李笙落下了学业差点补不上来外，与风没吹过，它没来过无异。刘筱筱在电影上映之前就退圈了，还特地祝福李笙前程似锦。后来就再也没有联系。刘筱筱据说是嫁入豪门，那边不允许她再“抛头露面”，所以连电影的颁奖会都没有出席。这倒是困扰住了观众们。他们想知道为啥呀？三人成虎，什么假戏真做，什么为爱避嫌……就连李笙涂一个明艳的口红都是“我将自己活成了你的样子”。哭笑不得。总是会有人将演员和角色混淆。她的父母都试探过，更别说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以及网友们了。
提名时她二十四，生活已经展露出严厉的一面，她接不到戏，蹉跎啊，煎熬啊。《风雪女人》简直是及时雨——只可惜下了也没多大用。毕竟它太小众，她也没有真正获奖。毫不意外，李笙陷入莫须有的绯闻风波。公司完全没有应对准备，幸好此事涉及到了刘姐，刘姐老公怒而砸钱摆平，李笙蹭到了点荫凉乘；她的选择确实多了，然而找上来的本子却不尽人意。有的简直没法看，博人眼球，毫无下限；比较不错的又基本没跳出女学生的框架，大有要把她锁死在这种人设里的苗头。她不愿意被锁死，故意接了个妖艳的女二角色，后果是被骂得要死，说她“本性暴露”，说她“靠潜规则上位”，也不知道是怎么推断出来的，反正骂女明星女演员，“骚”和“靠男人”永不缺席，甭管事实，先用上这俩词汇再说。
在《风雪女人》的剧组里，大家其乐融融，各尽其事；在别的剧组，李笙大跌眼镜，原来空降是真实存在的，原来加戏注水也是随随便便的，原来真的有人会横得鼻孔朝天，原来搭一个不会演戏的主演演技会变低，原来大牌耍起大牌来真的很恼火……李笙烦得头大，又只能向金钱低头。好心提点一句新人小妹妹吧，第二天就能被导演约谈，说你就顺着她来，别太认真了。李笙当时给气笑了，说那您找我干嘛呀？顿了顿，咽口气，道歉，不好意思导演，我不是针对您，但一天只拍一条这也太夸张了吧。导演苦笑，没办法，金主想捧人，咱们能怎么办？
李笙不可置信：咱这一个组都是陪玩的啊？
那可不嘛，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都是拿钱办事嘛。下次别这样了啊，不然小陈闹起来整个组都不安生。
李笙快昏了，不想让导演为难，点头：好的，我注意。
结果完全不需要多加注意，她被顶替的消息很快就到了。李笙气都生不出来，服了。她真的困惑了。这都啥啊，这样对吗？可是，有多少事是公平的？有多少付出就有多少回报这还是学生时代的鸡汤了。成事在天，它这样有它这样的道理。李笙安慰自己，我能做的就是做好分内事。
她想得开，很少钻牛角尖，谁的面子都能顾着，是以人缘不错。歌星唱优则演，两人合作过一部喜剧，四个月的拍摄期间是一拍即合，后来歌星出道十周年纪念，也给她留了张VIP座。前排有很多熟面孔，李笙一边和她们说笑一边落座，不经意间，撞上了旁边女生的目光。她清秀，不施粉黛，双眉淡远又衬出英气。她始终沉默，好像置身狂欢之外，大家跟着唱跟着喊，时而应和歌星的互动，只有她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李笙偷偷地看，看见她轻轻点头，分明是在应和旋律。
歌星开始煽情，说，我很难总结这十年。我遇见了很多，改变了很多，又对很多事情无能为力。我迷茫过，动摇过，但每次看到你们，我就在想，我有什么资格不好好坚持下去？谢谢我的粉丝，谢谢我的你们，谢谢各位十年的陪伴。还有在场的我的朋友们，在接下来的十年里，我们一起加油！最后一首，让我们奏响欢乐！
钢琴卷土扬沙般磅礴而来，灯光缤纷到处乱窜，歌星沉稳而豪迈的嗓音填满耳朵，震得眩晕。李笙分辨不清歌词，右手边的美女在短暂的愣神和迟疑之后，竟然展颜笑了，柔柔的……很好揉乎的样子。
歌一唱完，美女就离场了，如若听到下课铃。李笙酒量浅，庆功宴上醉了几回，恍惚间着急又怅然。夜风灌进屋，她躺倒在床，天花板混乱旋转，她想不起今夕何夕，却梦见了一个陌生人，她有双美丽的眼，从李笙心底里长出来的那样熟悉，可李笙死活想不起她的姓名，又不能容忍她走开。她慌乱地去抓那个人的背影，等那人回头，她又结巴了，在兜里东摸西摸，摸出……一个绿箭？
管不了那么多了。李笙把绿箭递过去，自信地挑眉道：“交个朋友吧。”
李笙醒来时，头疼欲裂。她顾不上宿醉的代价，强睁惺忪的眼，打开手机，搜索演唱会嘉宾的名单。感恩伟大的互联网，感恩天涯共此时，她在角落里，捕捉到了那个名字。
楚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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