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居,时节如流。世事尽管前进变化,有的事始终如一。
楚青变了。她的歌终于不再是莫名而新奇的组合,不再被封闭噤声,终于对外开放。一旦听见她的心,动容是很简单的事情。就连当初那个评委,在录节目的同时和楚青多交流几期后,私下向她道了歉,还在微博上公开承认了自己的武断。不过评委作为前辈,确实指得出楚青的问题,误会解除后,一个指教一个学习,你歌我和,居然有那么一点高山流水的意思。
楚青得了几个奖,签约了周粤所属的公司,一边妥协,一边坚持。搭桥签约当然是周粤的功劳。看见她向外迈出的一步一步,看见她的改变和不变,周粤抱住楚青说,我为你骄傲。
这个人是楚青最初的引路人,楚青感激他也信任他,于是回抱,郑重地道:谢谢。
跟很惺惺相惜似的,搞得李笙很不爽,敲了敲桌子:二位差不多得了,当我空气呢?
至于李笙,李笙当然也变了。陆导的电影最终没批下来,但不妨碍她交了两个年轻的朋友。朝气蓬勃的少年们就像当初的自己,飞鸟一般,说要闯出自己的事业。等未来他们闯出名声和天地,咱们再相聚,演这部电影。
感觉很奇妙,当年是前辈对着李笙说“祝你前途似锦”;而那次,说“那就祝你们前途似锦”的人成了李笙。她笑着想,等你们闯出名声和天地,我还能演姐姐么。
李笙工作的重心慢慢转到帮助赵老师那儿,她每次看着红幕布都觉得无比怀念,孩子们的青涩和热忱一如既往感染着她,她作为助理,作为过来人,作为演艺圈中的一个,教他们技巧的同时,教导他们不管你们为什么而演,都要对自己负责。当然,我还是希望你们为理想而演,为角色而演。
这感慨来源于某个电影。李笙和楚青戴着口罩——她们也需要戴口罩出门了——去看某个大导演大制作的古装片,电影里有一个娇俏的女生,清纯可爱,怎么看怎么眼熟,李笙想半天没有头绪,劲儿上来了,就拉着楚青一块儿等最后的演员表——是周柔露。
认识吗?楚青问。李笙摇头,玩笑地说算了算了毕竟我人脉太广了认错也正常,走吧走吧。忽然间,灵光一闪,她扫开了层层的回忆,想起了这个名字的来处。
啊,是她啊。李笙失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做好准备为它们负责就行了。
李笙希望学生们正心正德,戒骄戒躁,自己就不愿意去瞎凑合地演东西了。她想着想着,觉得这圈混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比起拍东西她还是更喜欢幕布和剧场,干脆解散了工作室,又成了赵老师手底下的心腹,得力员工。工作室的人跟了她很久,都挺不错的,她为了不辜负这群好人,花了些心思找了些朋友,还算妥帖地安排好他们,大家真正地好聚好散,各奔东西。
但有的事始终如一。
这是她们的第七年。
这七年中的很多个新年,楚青是跟着李笙过的。她出柜后跟家里的分歧进一步加深,多年来的对峙当然不可能轻易消除,双方再怎么退步也不情愿让对方个阔海空天,所以楚青依旧回不去。不想看她一到新年就孑然,李笙干脆带她回了家。好在楚青讨喜,或者说李家就喜欢楚青这号人,她没多久就混到亲女儿以上待遇,日子过得比家里独宠小玄凤都滋润。李笙心酸又高兴,一腔杂绪无处倾诉时吹口哨逗鸟,一个不注意还会被骂:三十好几一人了,能不能成熟点,别总跟街上二流子一样瞎吹口哨,唉,小青啊,我们家李笙这样你可多担待点。
李笙偶尔会和楚青撒娇抱怨说这不公平,见楚青发笑,就叹息说真是七年之痒了。
谁都知道她说这话是心痒,想讨一个楚青的主动。楚青难得起了逗弄心,只是看她。
李笙冷哼一声,道,你完了,你必须写一首《我与小李姑娘的七年之痒》来恕罪。
楚青抵住她的鼻尖,叫《弄笙》可以吗?
李笙一愣,觉得楚青真是,社会大染缸的威力可真是强悍,看看这都浸染成什么样了。她双眼一眯,说,我怀疑你在开车,但我没有证据。
楚青终于主动地亲上她,低声道,给你证据。
楚青第一次的个人演唱会也是在这第七年里,她刚好三十岁,立起了事业。李笙是特地从剧团赶来的,进场时全副武装,生怕自己的出现喧宾夺主。幸好,歌迷们一心扑在偶像身上,基本没关注到偶像的对象。
你看,有那么多人爱你。
李笙在一片连成线的绿色荧光里笑,看楚青和她身后的光芒,意摇神夺,温柔地听,温柔地回忆,温柔地想:
当然,我最爱你。
道路空旷,山影在昏暗之中深沉。天色深浅不一,仿佛涂抹着不同的时间。车载音响咿咿呀呀,楚青特地在这歌单里添加了些老歌,此刻正绵长地唱着。路过的江水泛着亮光,看着平滑,看不到底。
远处忽然一声短唳,随后绽开烟火。流光艳彩,紧接着被夜晚吞灭。然而不停,前仆后继。
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楚青回忆,没什么节日吧。然而她还是为这场不明所以的烟花停下,在一声又一声的迸裂中,搅动了许多感慨。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后座。李笙已经睡着了,缩成一团,歪头顶着窗,不嫌凉也不嫌酸,呼吸轻缓,与外头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她下车,拍了几张山色和彩焰,顺手点开微博,看到了李笙一本正经的祝贺,想起她刚才在台下的眼神,又透过车窗看她的睡颜,不禁笑起来,转发了那条微博,直白地评论道:我爱你。
然后她钻进车里。老歌们偃旗息鼓,楚青自己的声音再次出现。她没有切掉,因为唱的是《巷花》。是她们在一起那天,她亲手连到这音响里的。
“献给隐伏,激荡,堆叠的相爱。”
她跟着一起念,然后发动了车。
没有泪花再落到天涯了。
泪花落到她的怀里,落到她的掌心。
李笙听到这音乐,迷瞪地睁开眼:“还没到啊?”
“快了。”楚青说,“再睡会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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