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阿姨那次，不能说意料之外，因为时间已经是我们在一起很久之后。
陈酿不愿意和我交代太多他的事，我也不好再继续问，并且我觉得越问越没趣，他只要一说起这些事心情就会变得很差，一个人沉默着不愿意说话，或者闷头睡上一会儿。
我想要是陈酿的家人察觉到我的存在，肯定会来找我。倒不是什么拿着支票让我离开他们儿子的剧情，应该还有一些什么是要让我知道的，我只是心里隐隐有这种感觉，却不知道这天什么时候会到来。
那天陈酿去上体育课了，我俩体育课没选一起，时间也是错开的，他去中心体育馆的时候我刚好回来，走到宿舍楼下我就感觉有人在盯着我看，想着快点回寝室，却被人拦下来了。
我和阿姨坐在奶茶店的时候她还在和我感叹奶茶比咖啡好喝多了，陈酿不喜欢甜的，家里只有苦哈哈的咖啡。
她比我一开始见她轻松很多，或许是没有陈酿在身边她神经没那么紧绷。
“我一见你就很喜欢你，感觉和你相处会比较放松，陈酿就是太不亲近我们了。”
“可能是他的气场不太友好，不过相处久了还是没那么拘束的。”
“没打招呼就来，太失礼了。”她一直都在笑，把手边的盒子推给我。我知道那是什么，一家甜品店的蛋糕，那家味道不错，就是价格太贵，我一直都是听说，没敢去消费。
我没收。我连她找我的目的都不知道，我一动也不敢动。
“你应该会喜欢。”她又加了一句。
她一直在暗示我，但我不太想接话。这种太极式谈话实在太累，我并没有心力和兴趣和她周旋下去。
“您就直说吧还是，”我笑了笑，很干脆地告诉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能做个忠实的听众。”
她收敛了笑意，逐渐严肃下来，双手交叉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典型的谈判姿势。我对阿姨印象不多，那时候觉得她非常温柔，做菜很好吃，再多的也没关注了，独处下来却能感受到她原本的强势。
“我已经知道你们的关系，陈酿的父亲也知道，不要紧张……无意冒犯，只是他父亲对他的行踪比较关心。但喜欢谁、和什么人在一起，这是他的自由，我们没有权利来对他或者对你要求什么。不过有些话陈酿肯定不会告诉你，所以只能我来和你说，希望你听完……你能帮我们照顾好他。
“我和陈酿的父亲结婚时间也不短，我记得第一次见陈酿他就是个小孩子，那么小一点，坐在沙发上发呆。我当时只觉得这孩子非常漂亮，和他母亲一样的漂亮，又是不同的漂亮。
“他的母亲……他的母亲生下他之后得了很严重的产后抑郁。最严重的时候甚至想要掐死他，之后他的父亲不得不把他们分开，可是他的母亲偶尔清醒，就会求着见他。他的父亲也一直很煎熬，觉得自己既没有做一个好丈夫，又没有做一个好爸爸。
“我接触陈酿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记事，他是个很酷的小孩，不喜欢别人靠近他，不承认我在他们家里的位置，不愿意交朋友……他的老师甚至打电话给我说怀疑陈酿有自闭症。
“请了医生，医生说没什么问题，随着年龄增长他会遇到更多人，多与人接触就好。结果初中他认识了一群不务正业的朋友，开始学会打架、抽烟、喝酒，我有一次看到他脚踝上有一个刺青，无心说了他一句，第二次再见他就洗掉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他总是拒绝别人的好意。他还小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口摔下来，磕到了脑袋，一地的血。我去拉他他就推开我，很冷漠地说‘不要拉我’，后来长大了也不让我们管，我们总怕他走上什么歪路……我们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们也很……
“很伤心。”
她说话的时候我没有打断，没有质疑，也没有看她。她说的这些都是我不曾知道的，我只能选择听着。奶茶店气氛正好，音乐很缓，适合煽情。我没看她也知道她眼眶肯定红了。我的教养告诉我这个时候要把纸巾递到对面女士的手上，不管她落没落泪，可原谅我实在做不到。
我一直盯着面前的奶茶杯，它在抖。我想说难道地震了吗，发觉在抖的是我的手，我很恼，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后知后觉全身都在发颤。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我想。
我几近狼狈地告辞，阿姨却不肯让我走。我找不到继续待下去的意义，还有半小时陈酿就下课了，他回寝室找不到我该怎么办。
“你说句话，孩子。你和我说句话吧。”阿姨拉着我恳求道。
“要我说什么、说什么？您告诉我，您和他的父亲都很伤心，难道他、陈酿他就不伤心吗？”
我太难受了，语无伦次。我甚至解释不了这些感情从何而来。
“像您说的，他那么小，就差点被亲生母亲……后来又彻底失去至亲，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办吗？可是您还和我说他拒绝接受所有人的好意，怎么会？他就是个口不对心的孩子，最渴望的不过是家庭和满，他对亲生母亲的死不能释怀，或许他以为那是他的错。他说‘不要拉我’就真的没有人去拉他了吗？他都流血了能不疼吗？刺青不疼吗？洗掉刺青不疼吗？一次，两次，三次……他就真的觉得没有人在乎他了，他就真的让自己掉下去了。”
她愣愣地看着我，好像突然解读不了我话里的意思。我可太失态了，我想。我甚至说不明白为什么会难受到流眼泪。这不是阿姨的错，不是他父亲的错，没有人错了，我这是迁怒，可我停不下来。谁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摸索着走了多久，反反复复摔倒，最后习得无助。
陈酿的电话打了过来，他的名字在我手机屏幕上闪。我下意识把手机揣在怀里不让对面的人看。
“那是他在求救。他说的分明是‘求你拉我’。”
可是没有人拉他。
他那么好，为什么没有人来拉他。
活了二十年，怎么都没有人把他照顾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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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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