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说完一切，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他饮罢杯中最后一口茶，说道：“再打扰你休息，只怕叶城主要来赶人了。”
他一起身，沈浪自然也跟着一起走了。
叶孤鸿看着沈浪亦步亦趋的背影，无端端想起一句话来——路漫漫兮其修远。
他忍不住失笑。
所谓同人不同命，一样为亲人所伤，玉天宝就会努力抓住身边一切对他好的人，但凡别人对他付出一点感情，他必然涌泉相报。所以那时候即使自身都难保，依然要将曲无容安排妥当。
但王怜花不同。
倘若连血脉亲情都不可信，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感情可信的呢？
叶孤鸿胜在到得早，熊猫儿妙在缺心眼，但是沈浪呢？出现得又晚心眼又多，自然很难走到王公子心里去。
虽然王怜花已经那沈浪当半个朋友了，但想让王公子对他说几句肺腑之言，可谓难上加难。
恰在此时，叶孤城推门而入。
现下正是日影西斜。天色暗沉，夕阳却越发透着灿金，而这金色将白衣照得璨璨生辉。
房门被合上，把刺眼的斜阳也一起挡在了外面，叶孤城又走到窗边，将烛台端来，替他的堂弟把了把脉，道：“明日便可下床走动了。”
叶孤鸿的双眸一亮，道：“那沐浴呢？”
他生性喜洁，这几日却只能让别人帮他擦身，哪儿哪儿都不爽利。
叶孤城点了点头，道：“现在也可以，伤口不可沾水。”
他想了想，也知道堂弟这些日子憋坏了，便让人备水，又着两个侍女服侍他。
叶孤鸿离开飞仙岛的时候还小，到了武当又哪有人伺候？即使受了伤，也不过师兄弟几个互相帮助罢了。此时看到两个同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进来替他沐浴擦身，这才想起自己原来也是个公子哥呢！
他无端生出了一阵羞耻感，忙道：“我这里用不到你们，出去吧。”
一个小姑娘犹豫了一下，道：“可公子受了伤……”
自老城主去后，白云城就两个主子，通常情况下也不需要人伺候沐浴，但叶孤鸿这次伤得重，叶孤城担心他自己不方便，这才叫了人来。
叶孤鸿道：“无事，我自己会当心的。”
两个小姑娘只好退了出去。
叶孤城原本坐在院中等待，见两人退出房门，便问道：“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如冰原亘古不化的雪，低沉又冷彻，脸上的表情又平淡到近乎不近人情。不熟悉的人容易害怕他，即使是熟悉的人依然敬畏他。
两人上前行礼，道：“公子不用我们伺候。”
叶孤城微微颔首，不再说话，两人便会意下去了。
叶孤鸿知道自己伤势未愈，只在热水里泡了片刻便离开了浴桶，等叶孤城进门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床边擦拭自己的头发。
一颗的水珠沿着少年纤细白皙的颈项滚落，一路吻过锁骨，他却未有所觉。
叶孤城忍不住捏了捏指尖，走上前去。
“兄长？”叶孤鸿不由抬头看他，双眸中犹带笑意，晶晶亮亮，仿若碎星。
叶孤城素来知道这个堂弟生得好，只是他从不在乎皮囊表象，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关注的，直到此时，才隐约有一点触动。
——若是生得不好，又岂会只抬眸一笑，便满室生辉？
他取过一件外袍，披在了小堂弟的身上。这外袍是新做的，居然已经有些宽大。
倒也不是尺寸不对，而是叶孤鸿在这短短几天又清瘦了些。
他虽日日养伤于床，吃得却比在山上的时候还清淡，瘦了也不奇怪。
叶孤城皱了皱眉，在他床边坐下。
这时叶孤鸿已经打理完了他的头发，天色不早，他便干脆没有束起来，于是一头如缎的黑发披散开来，只显得他越发风姿清逸。
叶孤城注意到他锁骨上的那颗水珠已经没了，不知是被顺手擦干了，还是顺着少年的皮肤，向更深的地方滚落。
叶孤鸿浑不知他的兄长在想些什么，只将一本书递到了兄长眼前，而后讨好地笑了笑。
——一个人又是怎么能笑得既乖巧又顽皮呢？
叶孤城显然也想到了过去的事情。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窘迫，也不觉得自己把“嘤嘤嘤”念出和“哼哼哈嘿”一样的语调有什么奇怪的。但他依然察觉到了这是小堂弟孩子气的戏弄。
看在小堂弟刚打了漂亮的一仗，又经历了起死回生，便觉得纵容一回也无妨。
于是他接过了书。
封皮上写着“墨雨剑”三个字，作者的名字很奇怪，叫河蟹僧人，不知是不是因为爱吃螃蟹又信佛的缘故。
城主大人便正襟危坐，开始念起了书。
书是好书、好情节，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城主大人的声音也是好听的，像冰雪一样干净、山岳一样威严、深海一样不可深沉。
听在这声音的份上，叶孤鸿不仅不计较他念“一二三四五”一样的念法，甚至还睁大眼睛听得津津有味。
书里讲的是一位手持墨雨剑的剑客混迹江湖的故事。
剑客的名字叫作于泓，叶孤鸿乍听这个名字便觉耳熟，待他兄长念过几段后就晓得这本书是他师兄的手笔。
有一年宫九在山上留了张字条，偷偷带着他和折玉下山，没走多远就钱不够了。他们为了隐匿踪迹甚至不敢去钱庄取钱，于是宫九一拍案，提笔便写起书来。一边写，一边还给他们念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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