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幼年的叶孤鸿也有过这样轻松愉悦的时候。但是当他说出想要练剑之后，叶孤城就改变了对他的态度。
于是叶孤鸿的态度也渐渐变了。
从那以后他们兄弟之间的谈话除了练剑还是练剑。
当年叶孤城一见西门吹雪，就决定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他手上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只凭一眼他就知道西门吹雪必然成为绝世剑客。
这位剑客除了过人的天赋和诚意之外还有一样东西是旁人无法比拟的，那就是专注。
哪怕出了孙秀青这个意外也不会改变这一点。
西门吹雪的剑道，就只是剑道而已，他会渐渐摒弃外物，亲情、爱情、友情……乃至于他自己，直到太上忘情，他的生命终将除了剑道以外一无所有——因为他不会在外物上再投诸半点目光。
他再也不会为了谁、为了什么原因而出剑。他的眼里，剑只是剑。
他走的道天然就比别人更高明一些，也比旁人更艰难一些。
但他成功了。
无论最初目的是什么，最终的结果就是叶孤城以身为他殉道。
一位绝世剑客的崛起，是踏在另一位的尸骨之上的。
而重生以后，叶孤城就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无情道当真是绝无仅有的无上剑道么？
即使没有得出结果，他也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这条明路，因为白云城是他不可能卸下的责任。他当然也可以将叶孤鸿培养成继承人，将白云城交付，但如果这么做了，他就不是叶孤城了。
一个人若不能诚于己，又如何诚于剑？
可是他毕竟曾在这条路前踟蹰徘徊一生，固习难改，所以在教导堂弟的时候不知不觉就以自己曾经的标准去要求他，反而拘束了他的天性。
叶孤城应当感激宫九的，虽然宫九并不是一个多么稳重的师兄，却给了叶孤鸿最好的引导。
但他现在却升不起半点儿感激之情。
他并非是个不懂得感恩的人，思来想去也只能归功于宫九为人太差。
世子爷若能知道他的想法一定指着城主大人的鼻子破口大骂，如果他再厉害点的话说不定还会揪着叶孤城的衣领疯狂摇，边摇边问究竟谁的性格差。
——笑话，本世子性格差的话凭什么小鸿小玉都爱和我玩？
但宫九不知道。
不，他可能根本不会想到城主大人的心中竟是这般光景，更不会知道这位看起来淡漠高华的城主写信向西门吹雪告了多少黑状。
他现下吃得心满意足便开始犯困，硬是被面无表情的西门庄主拉出去溜了两圈才得以回房，一觉便睡到日上三竿。
宫九伸着懒腰走出房门，就看见叶孤鸿和玉天宝坐在院中对饮，院中的石桌上放着两个茶壶，其中一个倒出的是淡绿色的茶水，另一个则是白水。
宫九拿起白水就是一顿牛饮，边喝边在心里夸师弟贴心。夸完以后放下茶壶就是一顿喋喋不休的秋后算账：“怎么，叶小鸿？师兄不在出息了？快活王座下三使也敢去溜了？魔教长老也敢去怼了？木道人也敢去杀了？玉罗刹也敢去刚了？”
虽然这些事情大多要归功于师弟不知是好是坏的运气，但宫九一路听来心惊肉跳，知道这其中但凡有半点差错，这位师弟今日便不能站在这里了。
哪怕遇到相同情况自己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宫九还是不希望这些事情发生在师弟身上。
然而叶孤鸿和他谁不知道谁啊？如果换了个人这么说，他也顶多就是老实认错、死不悔改，但是眼前这位师兄——
“还是师兄教得好”少年道长放下茶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不比师兄当年单挑十二星相来得神勇。”
宫九顿时伸手去捂他的嘴巴，一边捂一边还四周环视一圈，而后看着一旁不明所以的玉天宝威胁道：“刚才的话一个字都不许漏出去！”
玉天宝本来悠悠喝着茶，一时愣住了，只好看着宫九呆呆点头。
宫九那么紧张是有原因的。
当年他带师弟们偷偷下山，见有人虏了一个小姑娘走。他自觉这只是一桩小事，便哄两位师弟在客栈等他，他去去就来。
待发现对方属于十二星相的势力时，宫九已经处在一个但凡掉头就会把人跟丢的地步。他干脆咬了咬牙，打算一路摸到老巢，记下地方再说，却不慎被人发现，只好浴血奋战。
可怜两位师弟当时年纪小人也老实，还好忽悠，虽然不明就里，但依然听师兄的话从白天等到晚上，饿得肚子直叫，而后突然反应过来宫九没给他们留钱。
于是两人一路追过去。
彼时他们对江湖的认识还十分有限，哪怕知道其中无数腥风血雨，也没想到自己人身上来，只以为师兄被琐事绊住了，他们一边追一边还犹豫会不会给师兄添麻烦。
宫九本就是为了追踪别人，行迹自然不好捉摸，好在到了野外打猎是不需要钱的，叶孤鸿和折玉这师兄弟俩将就了几顿终于摸到了宫九最后出没的地方。便看到师兄一身灰袍染血，倒在地上，周围一片尸山血海。
叶孤鸿当时实在吓坏了，但想到身边有个师弟，强自镇定地上前把脉，又摸出金疮药先给人敷好，而后两人架起宫九便是一阵狂奔，终于找到医馆。
此事后来被三人秘而不宣，大约也是怕被朴师叔知晓。
尤其是扫过茅厕后，宫九越发不敢知会旁人了。
叶孤鸿也不过略提起来吓吓他，毕竟怕朴师叔的又不止宫九一人。
说到朴师叔……
师兄弟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想到一块儿去了——
好像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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