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远突然又多了一个弟弟。
一个多月前他就听到奶奶在悄声对爷爷说：我保姆的工作已经辞了，唉，这么小就离了妈妈多可怜，得赶快买张小床，邻居都知道孩子落户口的事了，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地，别人问就大大方方地承认。
林致远还以为他爸妈终于给弟弟缴了超生罚款，上了户口呢，弟弟终于不是藏着掖着的黑户了？能光明正大地回家了？
过了几天，天都黑透了，一辆小轿车悄无声息地开进了林家大门。
夏天家家关门闭户得晚，经常三五成群凑到谁家院门口，扯盏电灯泡，下棋打牌聊天。冬天天黑得早，六点多就看不见人影走动了，又冻得缩手缩脚，村里人吃完晚饭也不串门了，早早锁了大门，呆在家里看电视，所以，没有一个人看到林致远家开进来一辆小车。
林爷爷轻手轻脚地关上大门，车灯闪了下，熄了，林致远看到亮光，从西屋跑了出来。
先从车里出来的是林奶奶，怀里抱着一个捂得严严的孩子，很快，一个男人从驾驶位上下来，从后备箱拎出两个行李箱，紧跟着林奶奶进了西屋。
林爷爷把被子掀开，林奶奶把孩子放到床上，轻手轻脚地给他脱衣服，盖上被子。床上暖乎乎的，电热毯提前开好了，那个男人扫了遍小床，找到了电热毯的开关，他伸手拽过来，关上了，又拔掉了电源插头，然后小声交待林奶奶：“林老师，开关不要放在枕头边，小孩子调皮乱玩可能碰到，孩子睡觉前要关掉电热毯，断掉电源。孩子刚来不适应可能会哭闹，这两天你辛苦点。”
林奶奶只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反倒抓着男人的胳膊向外推，让他赶紧走。
男人弯腰亲了亲小孩的额头，想走又不舍得走，林奶奶又推他，他不得不走了，“林老师，孩子的事先不要让我父母知道……谢谢你帮我这么大一个忙……”林奶奶打断他的话：“是我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家小衡的病是好不了的。”男人临走前，又指了指林致远：“是小均的孩子吧?都这么大了！脸上怎么了？没给看看?”
林奶奶只管推他出门：“快走吧！”
男人终于上了车，小轿车倒出了大门，拐个弯，很快不见了踪影。
西屋有三间房，中间一间是小客厅，放了桌椅沙发，北间是林爸林妈的卧室，一直空着，南间是林致远的房间。
林奶奶坐在沙发上，一手搂着林致远的肩，一手摸着他冻得皴裂的手，叹了口气，“致远啊，乖孩子，你以后把林鹿当成弟弟疼吧，他上了我们家的户口，名义上是你爸妈的儿子了。无论谁问起来，你都说是你弟弟，在南方偷偷生的。”
林致远虽然话不多，却并不傻，他的两颊在冬天的寒风中也皴了，红通通的，没了孩子的水灵，只一双眼黑亮黑亮的，这双黑亮的眼睛盯着林奶奶：“奶奶，我们家哪来的钱交超生罚款？他不是我弟弟，为什么上我们家的户口?那我弟弟以后要上户口还能上吗？”
林爷爷嘴笨，林致远的一串问题他答不上来，林奶奶搂了搂林致远：“乖孙，你小小年纪，怎么操心这么多呢？小鹿的罚款是他家自己交的，你弟致浩的户口也顺便一起安上了，你爸妈这几年在g市做小生意，几万块钱还是挤的出来的。你就记住，你妈超生了两个，大的在南方上小学了，小的自己带不了，就送回老家了。”
爷爷回堂屋了，堂屋也是三间，中间是客厅，两边是爷爷奶奶和叔叔的房间。奶奶洗漱后却留在了西屋，新买的床并不是小床，1米5宽呢，能睡下两个人。林致远1米2的小床贴着西墙，林鹿1米5的大床贴着东窗，那是林致远原来放书桌的地方，为了挤下这张床，书桌被搬到小客厅去了。两张床之间还空出1米多宽的走道，床头并排放了两张崭新的床头柜，现在，两个床头柜里塞满了奶粉，衣服，书籍，全是林鹿的。
小孩一夜睡得很好，不哭不闹，第二天是星期六，林致远一觉睡到自然醒，这一年正好全省高呼减负，林致远所在的初中是不补课的，周末能放两天假。他八点才醒，揉了揉眼，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然后就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林鹿蜷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盯住林致远。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谁都不说话。林致远先坐了起来，开始穿衣服。穿好上衣，他一掀被子，开始穿毛裤，被子带起的风凉凉的，林鹿怕被凉风扫到，往自己被窝又缩了缩，还是没说话。林致远下了床，穿好鞋子，要出去了。
手刚碰到门把手，“哥哥，”一声软软嫩嫩的呼唤，林致远停下动作，回头看。
“哥哥，给宝宝穿衣服。”林鹿还躺在被窝里，但是两只手都从被窝里伸了出来，要抱抱的姿势。
林致远没理他，开门出去了，他站院里喊了声“奶奶”，林奶奶从厨房出来，“他喊你给他穿衣服！”林奶奶走过来，用手指戳了下林致远的脑门：“别他他他的，要喊弟弟，跟我进来，学学怎么照顾弟弟。”
林致远跟着奶奶又走回了西屋，心里想的却是：这世界上，最讨厌的物种就是弟弟了。自私、小心眼、护食、撒谎大王，抢爸爸妈妈，现在又来一个弟弟抢爷爷奶奶，还要把自己也抢走。这倒霉孩子，我才不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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