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这已经是第四日了。
雪扇闭眼躺在榻上,阿魏拿过一个手炉放在床尾,又替他掩了掩被子,动作很轻,半点没有惊动到雪扇。
然后回到桌前,又开始做簪子,他动作很慢,一是看不大清楚,二是不想吵醒雪扇。
过了一会儿,阿魏听到床榻上有了些动静,忙回头看去,见雪扇坐起身子,一副刚睡醒的朦胧模样,“外头还在下雪吗?”
雪扇的嗓音有些低哑,他清了清喉咙,觉得胸口处很是舒畅,不似往日那般沉郁,他有些高兴,心想莫不是这病就快好了。
他喝过阿魏递来的温水,抬起头笑着说道:“方才你做什么呢?”
阿魏回道,“在做簪子,估摸着手头这一个还不错,做好了就给你戴上瞧瞧。”
雪扇顺从地应道,“嗯。”
说完又抬眼去瞧窗外,语带羡慕,“真想看看这雪啊,淮州难得下一次雪呢,还下得这般大,倒有些奇了。”
阿魏虽不是淮州人氏,但在这住了近二十年,都未曾见过一次下雪,也不知今年冬天是怎么了,何以这般反常。
雪扇央道,“我想去窗边看看,你扶我过去吧。”
阿魏本想拒绝,怕窗边冷风将雪扇的病情加重,可目光对上雪扇渴求的神色,便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雪扇的话,他总是很难拒绝的。
阿魏搬来一把躺椅,在窗户隔了段距离后放下,铺上一层又一层的锦被,一边放着一个手炉,这才将雪扇搀扶着坐下,手里还不忘再揣着个手炉。
雪扇被阿魏这般仔细的照顾,心下一股暖流经过,只觉自己上辈子定是修了好福气,这一世才能遇见阿魏这般好的人,事事以他为先,处处看顾得紧,若说当年答应在一起感动因素居多,后来便真的生了感情,只觉和这人过日子纵是平淡也有滋有味。
雪扇笑了笑,对着站在一旁的阿魏说,“你不去做簪子了吗?”
阿魏摇摇头,“那个不打紧,待会儿再做也无妨,你醒了自是陪你要紧。”
雪扇将他一只手臂拉了过来,放在自己肩膀一侧,微微枕着,眼睛看着窗外,神情悠然,“这般感觉真是舒服。”
阿魏温声说道,“那就多在这躺会吧。”
“嗯。”雪扇半眯着眼,似是有些困顿,强撑着说道:
“这般安静我怕又要睡着了,整日酣睡那还了得,不若你来给我念诗吧,就是从前教你的那些,你可还记得?”
阿魏从前不大识字,雪扇便选了些诗句汇编成册,教导阿魏学习,虽然近几年不大读了,但那些诗早被阿魏熟烂于心,此时雪扇提起,他想也不想,便开始念了起来。
阿魏的声音有些低,语速也不大快,一字一字地念着,绵绵地传入雪扇耳中,让他在瞌睡中恍惚又忆起了从前。
那时他们刚在一起不久,每到午后阿魏都会跟着他学诗,他教一句,阿魏就跟着念一句,记得有次讲到其中一句诗,“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阿魏不解是何意,他虽喜爱这句诗,却觉有些不大吉利,便不讲它的意思,只说背下便好。
阿魏是个好学生,总是很听他这个老师的话,不再多问,只默默去背。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魏又念到这句诗,只是他们都不再是当年的模样了。雪扇想到此,抿了抿嘴角,眼皮越发重了起来,他似是无力抵抗般渐渐合上了眸子,整个人偎在背椅中,身量像是又小了几分。
他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再睁开眼时,竟瞧见阿魏在哭。
阿魏伏在他身旁,双眼通红,嚎啕大哭,他从未见过阿魏这般伤心地哭过,他突然起了一丝茫然,手无意识地抬起,想去抚摸阿魏的头,却发现自己的手竟是透明的。
不仅仅是手臂,他的整个人都是透明的,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正被一股莫名的浮力牵引,正不受控制地离去。
他,已经死了吗。
雪扇这般想着,身子开始浮起,他不由得有些慌了。
他还有话未曾来得及对阿魏说,怎么能就这么离他而去呢。
可是他的身体并不受他的控制,仍在向上浮起,雪扇心头一酸,凝望着仍伏在他肉身旁痛哭不止的阿魏,也不管阿魏能否听到,情难自抑地哽咽说道:
“阿魏你莫要慌,我会在奈何桥等你,你腿脚不好,别急着过来寻我,左右我都在那呢,阿魏,阿魏....”
空气中徒留下雪扇最后的呢喃,以及未曾停歇的哭声。
雪还在下。
这是一个漫长的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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