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绛年事后回忆起来，总觉得自己当晚的表现，就仿佛一只被饲养员不慎摔伤过的动物幼崽。
既无法自保，又受过伤害，只好将神经打磨得更加敏感脆弱，在萧缶接近的每一秒钟提高警惕。
可当更深更痛的危机来临，他却立即忘记伤疤，本能地向身边唯一热源依偎。
萧缶施舍的拥抱极其短暂，很快就退回安全距离。光溅碎在他清晰俊朗的眉眼上，衬得那颗红泪痣温柔又多情。
林绛年的眼眶不知不觉变得通红。
他习惯了受委屈，其实并不擅长哭泣。怪就怪萧缶出现的时机凑巧，方法正中靶心——既没像从天而降的救世主那样，露出一脸高高在上的怜悯，也没刻意放低姿态，给林绛年虚无缥缈的安慰。
萧缶很自然地抱了下林绛年，在他耳畔轻声留了句：“回家吧。”
呼吸像火，燎得林绛年耳廓发烫，敏感神经跟松了弦的旧木吉他似的，震出沉闷压抑的回响。
他想盯着萧缶眼睛，愤愤不平控诉：可你离开那么久，我早就没了家。
而实际上，他只能避开萧缶注视，平静说“好”，而后尽职尽责当一名忍哭的哑巴。
晚风从光秃秃的树枝泼落，温柔卷走柏油路上的细小尘埃。林绛年眼尾潮湿，视线里整个世界都变得色彩斑驳，不再清晰。
等泪水风干了，他的目光就一路扫过空易拉罐、涂鸦墙和野猫尾巴，最终滑过萧缶后背绷出的薄薄肌肉轮廓，定格在他雪白的手腕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得近，林绛年鬼使神差地碰了碰萧缶手背。
萧缶就仿佛一个灵敏度极高的传感器，及时接收到信号，反手捉住了试图撤退的林绛年。
他把林绛年拉到身边，蹙眉问：“冷？”
指缝相贴的触感实在过分细腻，林绛年眼尾的灼烧感终于褪了，开始向脸部蔓延。他当即摇头，撒了个十分容易被戳穿的谎，蜷着手指回答说“不冷”。
萧缶忽然有些不近人情，完全不纵容林绛年蹩脚的逞强，心不在焉“嗯”了下，便擅作主张将他手塞进衣兜，又去牵另一只。
自从接过家里那通电话，林绛年始终有些魂不守舍。
他望着萧缶熟稔的亲密动作，一时间只想消极抵抗。
疲倦和委屈铺天盖地砸来，他突然不愿耗费心神去猜萧缶的用意，也拒绝理智回归高地，甩开这双主动给予温暖的手。
鲸偶尔搁浅，星星也曾失足陨落，整个自然界，所有生物与非生物，没有什么能永远确保万无一失。
特别是面对曾经心动的人，林绛年的克制和理性都开起了小差。
他宛若一头在极地迷路的羊，晕头转向面对白茫茫的世界，唯一念头就是躲避风雪、寻找巢穴。
他俩披着夜幕牵手，像每对热恋中的公众人物那样，谨慎又情难自禁，走了好长一截路。
直到冻僵的皮肤彻底灼烧，挑选的幽暗小路渐渐落了光，如洗星空带来安全感也一并消散了。
等到了尽头，两只手就有默契地同时松开。
公园长椅上有熟睡的流浪汉，花坛边还瘫坐着一位骂骂咧咧的醉鬼，萧缶蹙了蹙眉，似乎想拉着林绛年尽快离开。
手抬到一半又迟疑缩回，最终，他只在口罩后很轻地催促了林绛年两句。
林绛年加快步伐，方才如梦初醒地捏了捏潮湿的掌心，眼神晦暗不明。
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得刻意，林绛年颇为滑稽地联想起老电影里的赌桌，忽然觉得自己和萧缶正站在长条桌最远的对立面。
他们隔着空气，也隔着扑克牌、五颜六色的筹码以及无数叫不上来名字的看热闹的陌生人。
一部分人想让林绛年继续输下去，夹着尾巴离开赌局；另一部分人则希望林绛年赢一回，再在春风得意all in后输得落花流水。
好在林绛年向来运气不佳，就算一掷千金，也没真正赢过零星半点，也就遂不了八卦记者和部分网友的意，提供不了猛料。
“萧老师。”良久，他很轻很细地叫道。
萧缶没有回头，用鼻音应了一声。
“……把刚才的事忘了吧。”林绛年偏过头，眼神闪烁，淡淡说道。
萧缶一度没了声息。
少时，他点点头，语气自然地回了声“好”。而后就踩着林绛年拉长的影子，略显恍惚地想起一些零碎往事。
记得他俩刚在一块儿时，很长一段时间里，林绛年都爱背着自己接电话。
那时候，林绛年还没学会恃宠而骄，不会随随便便变成兔子眼睛。
当红的萧天王就算转为幕后，通告也不见得太少，两人见面不算频繁，所以最开始，萧缶没能及时发现异样。
后来关系亲密些，他意识到不对劲，就学聪明了。
萧缶也不主动戳破林绛年的难言之隐，只是常在发现来电后，不动声色箍住林绛年柔软腰肢，不放他走。
林绛年那时候不知道是乖还是色令智昏，总拿萧缶没辙，完全不擅长拒绝，只好顶着满脸委屈，一边敷衍对面，一边抬起空出来那只手，欲盖弥彰地捂住萧缶单侧耳朵。
某天结束通话后，林绛年反坐在萧缶身上，揪着萧缶一撮头发，主动讲述了自己家里情况。
他省略许多不必要的细节，只说家境贫寒，父母沉迷赌博，欠了不少外债，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家里每个人都绷着一根弦，免不了情绪糟糕，很难友好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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