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老板配合老人,做出伤心的样子,“您还是别说了。”
老人觉得面前的女人既像个撒娇的女儿,又像个忘年交的小友,“你做得很好吃,只是……和我记忆里的味道不一样。”
“对不起,没能帮上您的忙。”老板真心实意地感到遗憾,不是因为自己的厨艺没能得到老人的肯定感到遗憾,而是因为没能让老人藉由她做的鳗鱼饭,找回旧日的回忆感到遗憾。
老人将御守袋收回怀中,嘴角微微向上一勾,勾出一抹沧桑的笑,“和你无关,就是最好的厨师,也做不出来那个味。”
无论是浪花鲊的鳗鱼饭,还是淑琴母亲做的鳗鱼饭,对他而言,早已不是一份食物,一种味道。那是一段岁月,岁月的味道只能回忆,无法复制。
在那段岁月里,他父母双全,一家人相亲相爱;在那段岁月里,他有一个叫李淑琴的可爱女同学,他们一起放学回家,一起躲在一个只有他和她的清静地方,共享一份鳗鱼饭。
那份凉了的鳗鱼饭,足以让他们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在那段岁月里,一些美好的情愫开始萌芽,他相信,如果时间允许,那份才冒了个小尖的嫩芽一定会长成参天大树,开出美丽的花,结出可爱的果。
可是……世事弄人。他和他的家人,淑琴和她的家人,在时代洪流的裹挟中,只能身不由己地踉跄前行。
他抬起头看向墙上的剧照,老板也看那张剧照,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要是在现实生活里,男女主人公也能重逢,该有多好啊!
在老人家里陪老人聊了一会儿,老板告辞离去,房间里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老人靠躺在绵软的床头,伸手入怀,再次掏出了御守袋。御守袋常年放在他左胸的内衣口袋里,有的内衣左胸没有口袋,他就自己缝一个。
一只手小心地撑开御守袋的袋口,他用另一只手从御守袋里拈出一枚泛黄的小纸片,小纸片的一面竖印着两个黑色的汉字——平安。
老人捏着薄薄的御守看了一会儿,又从御守袋里拈出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一寸大小的黑白照片,由于年代久远,和御守一样,早已泛黄,照片里是一对少年男女。
男孩和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身后不远处是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柳树。男孩和女孩笑得很开心,各自露出整齐洁白的牙。
老人一手捏着照片,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女孩的脸,一遍又一遍。像怕惊扰了照片中的女孩,怕女孩受了惊扰,收束起那份烂漫无邪的笑,老人的手轻之又轻。
“西风冷,烟笼寒江雁南飞。无人知,衣宽带减,憔悴为谁。朱颜暗改绿鬓衰,空惆怅,旧日难回。叹浮生,往事多少,都付流水。”
一阙词,从老人的口中缓缓而出。这阙词是照片中的女孩,也就是淑琴所作,是她的绝笔,印在她遗作的扉页上。
一滴泪从老人眼中掉下来,落在老人苍老干枯的手上,很快又是一滴。
淑琴啊,你说“无人知,衣宽带减,憔悴为谁”,我知道,可是我知道的太晚了。
“淑琴,”老人温柔地看着照片里的女孩,“我八十八了,咱俩要是见了面,你肯定认不出我了。”忽然,老人孩子气地笑了,“我今天又吃到鳗鱼饭了,一个可漂亮可漂亮的女孩给我做的,你生气不?”
又有两大颗眼泪掉下来,照片里的女孩笑得一脸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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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写过一篇和这个故事相关的短篇《清水寺的御守》,在我的专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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