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铁匠的屋子孤零零立在云安镇的一角,白墙已经被铁灰熏得发黑,外面以篱笆围着,给屋子后方圈出一小片作为院子的空地来。
刚靠近些,便有一股热气铺面而来。就连风也被熏热了,一吹,挂在门边的铁器相互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那热意也如同膨胀般迅速挤满了空气。
魏匠师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看起来依旧干干爽爽的少年,表情愈发满意:“不错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仰起脸盯着他好几秒,方才弯起眉眼,月牙似的眼澄澈如镜,声音脆脆回道:“白九祝。”
柳三思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将白九祝往身后拉:“魏叔你离得这么近作甚。”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魏匠师嗤笑一声,转头推开了半掩的门:“我还能将人吃了不成,护成这样子。”
他指了指院子角落一间用几块木板草草搭起的杂房,对着白九祝说话时语气和蔼至极:“小白,里头又热又无趣,你先去别处玩玩,杂房里有不少我做的小东西,随便耍。”
闻言,柳三思皱起眉头,正要张口,就被道明亮的声音打断了。
“好啊。”
白九祝将目光从院中耍着陀螺的小孩身上移开,眼睛亮盈盈的:“这个也有吗?”
“当然。”魏匠师乐呵呵道。
看着那道兴高采烈往院子去的背影,柳三思皱紧眉头,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明明炉火已熄,但一进屋内,仿佛踏入了熔炉般,沉闷得很,角落里一张桌椅格格不入地落满了灰。
魏匠师把门合上,见他这模样,笑道:“才离开一会就舍不得了?不如将人叫回来?”
“不必了,他开心便好。”柳三思没有反驳那句“舍不得”,“以后不用躲着讲话。”
魏匠师本不过是玩笑,闻言面上顿时严肃了几分:“他知道我是谁?”
柳三思摇了摇头,认真道:“但我没想着瞒着。”当然,他觉得就算白九祝知道了魏铁匠就是十几年前名震天下的匠宗魏尚,也不会有多大反应。
他总觉得白九祝宛如一张纯白无垢的纸,连祸魔这种三岁稚儿也知道的存在都能认作是妖,哪会认得匠宗魏尚。而这种懵懂无知也怪异得很,像是让人将一切都涂抹掉了,只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躯壳。
而这些甚至兴许与祸魔也有牵系。泰平镇那“祸魔”分念诡异的态度如同一颗大石,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祸魔分念口中所言的“它”是谁?白九祝身上有什么是他们所忌惮想要除去的?被“它”选中的自己,又在这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一只大掌猛然把柳三思心里的沉重拍了个散,魏匠师连道了几个“好”字,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一块:“当年你跟我说要带人回来,结果带了十年也没带回来,我还当是没戏了,你师傅留给你的那坛千秋酿也不用挖出来了,没想到啊……不过你这大兔崽子居然连自己师傅的忌日也不回来,去哪了?”他面似生了气,但语气却泄露出些许担心。
“什么?”柳三思一愣,他何时说过同魏叔说过要带谁回来,记忆中上一回来云安镇分明是十一年前——在师傅的忌日。而且临时有妖作乱,他拜祭完便匆匆离开了,哪有什么时间与魏叔多讲几句话,难不成这也在他那段消失的记忆中。
见魏匠师面露狐疑,他状似无奈道:“我不小心惹了掌门师伯生气,被他关在镇妖塔历练,您也知道,镇妖塔中无岁月。而且又不小心被里面妖怪伤了脑袋,有些事情记不清。”
正清门消息封锁做得不错,他“败坏师门”之事并没有流传出来。柳三思刻意隐瞒了失忆与丧失灵力之事,总归不想让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担心,他自己应付就够了。
魏匠师脸色一变,按着柳三思脑袋一通瞧,又是气愤又是心疼:“柏尘寰他敢?!怎么下得了这个手,镇妖塔是什么地方,那里关押的可都是穷凶极恶又难以除掉的大妖,大半的妖怪还是陆惟那家伙收来的,他居然敢用它来罚你?”
因为他看起来一副马上要去找掌门师伯算账的模样,柳三思连忙道:“那些妖怪在镇妖塔里都被磨去不少妖源,算不上多厉害,掌门师伯本也只是想磨砺我一番,是我不小心中了套,也算长了回记性。”
“净会为他讲好话。”魏匠师虽然面上还有怒意,但好歹冷静下来了,“你这小滑头居然还会中别人的圈套,这妖怪也真是不得了。”
“确实不得了。”柳三思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不过柏尘寰那脾气居然会与你生气。”魏匠师正整理着挂在墙头的器具,皱起眉头,“莫不是跟外面的那个小娃子有关?他给我的感觉总有些奇怪,就像是死……”
“我知道。”柳三思打断他的话,一双眼定定看着魏匠师,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还请魏叔不要同掌门师伯告知有关九祝的任何事情。”
魏匠师只好吞下未言的话,颇为无奈道:“罢了,你向来有主见。至于柏尘寰,自从你师傅去了,我俩也有十几年未见过面,他避着我都来不及,能说上什么话?他那爱自责的老毛病真是一点变都没有,陆惟的死也非他过错。”他说着还横了柳三思一眼,“还有你,真不亏是一个师门出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一个两个的什么时候才能将放下。陆老鬼要是知道你们还这么记挂他,非得再死一回,乐死的。”
“我早就把这件事放下了。”柳三思习惯性地往腰间摸去,却是摸了个空,只好又将手放下,“不说此事了,魏叔您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魏匠师哼了一声,也由他转移话题:“自在逍遥当个普普通通的铁匠,还收了个乖巧懂事、资质又不错的小徒弟,过得当然不错,舒心至极。”
柳三思笑了笑:“还挺机灵古怪的。”
“叮”
铁锤砸在磨平的石头上发出嗡鸣。
“心眼没你小时候多。”魏匠师背对着他拉风箱,赶人似的挥挥手:“行了,你出去吧,把陶志给我叫回来干活。你这兔崽子,身上连把武器都没有,是不是坏了?我早就告诉陆惟别把他那破刀给你用,那抠门精非不听。还不是得靠我,等魏叔给你打把砍什么妖怪都不会坏的。”
柳三思看着这一幕,晃了晃神,像是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但那时还有一个人,抱着酒壶支起腿坐在角落的木椅,坏心眼地拔开酒塞勾着某老友的酒瘾。
他垂眼笑了笑:“谢谢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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