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哑儿,方才可看见了,严将军是二皇子的人,怪不得……”
青晏双手抱在胸口,他觉得自己勘破了其中的真谛,分外替哑巴不平。
哑巴面向湖水,深幽的湖面,烛火倒映,随波氲化无形。
“你跟了他一年,到底比不上人家青梅竹马的情义。”
青晏揽住哑巴的肩膀,偏了头看他,“刚刚他一脚踹飞严将军,你没看见那个表情,多渗人,我就糊涂了,他丢下你不管,见到你又反常,他对你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青晏八卦心不死,见缝插针地向哑巴打听,哑巴偶尔提两句,他便把前后左右串连在一起,自成一套想法。
哑巴表面平静,内心很恼怒,压抑许久地想法脱手而出:是同情可怜,像我这种大字不识无休无止干活的下人世间罕见,而且还是个无亲无故的哑巴。
“他说什么?”戾南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二人身后,他无意偷听,走近时不可避免地听到了青晏的后半段话。
两人均一怔,同时回头。青晏慌忙撒了手,退开几步。
哑巴打起手势:别和他说。
目光似水寒,青晏支支吾吾道,“他…他…”
“罢了,我且问你,为何不走,当真自甘堕落?”戾南城衣袖一甩,朝哑巴走了一步。
哑巴不退不怯,身在庭兰苑比戾王府让他有底气多了。
青晏战战兢兢地译话,“他说,拜你所赐,他已肮脏堕落。”
戾南城平静无波,背在身后的手,指间小颤,“现在离开不迟。”
哑巴流利地比划。
青晏呆了一瞬,声音沉寂,“一日为娼,终身是娼。”
戾南城眼露讥笑,“弃贱从良方为磊落志,你说你是大丈夫,只有为娼之志?”
“他说,无良人可从,不如花开至荼靡。”
“好!”戾南城握拳划出一根手指,指着湾湾湖面,不容拒绝道,“你志不可转,便跳入这湖中,要淹不死,从今以后,和戾王府再无瓜葛。”
四月天,天气渐暖,湖水仍泛凉意,但不足以冻死人。皇子府的内湖,只看周围筑起半人高的栏杆便知,湖底不浅。淹不死会水的,可足以淹死不会水的。
哑巴在戾王府唯有干活和洗漱的时候有用上水的机会,戾南城笃定,哑巴不会水,不敢跳。
话音刚落,戾南城墨瞳陡然一缩,只见哑巴完全不带思量地转身爬上栏杆纵身跃下。青晏惊呼着伸手去拦,却捞了个空。
噗通,水花四溅,哑巴没了身影。
“王爷,哑相公可能不会水,您当真要他死?”青晏急忙说道。
戾南城仿若无闻,定定看着湖面。
不消一小盏茶的功夫,湖水恢复如初,灯火摇曳。
“该死。”
青晏心焦如焚,好像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低骂,他惶惶回头,看见戾南城外袍一甩,腿有五尺长似的,一步便跨上了栏杆。
水底漆黑一片,冷意袭人,戾南城一直下潜,划开水摸索,忽然衣摆被勾住,他曲起身子回摸,却摸到一只牢牢紧攥的手。戾南城憋着气息又怒又喜,抓紧那只手潜游下去,卡住哑巴的脖颈浮出水面。
一露头,哑巴便疯狂地呼吸。他确确实实不会水,喝了几口冷水之后,全凭憋气活了下来。
“我小看了你。”
戾南城贴着哑巴的耳边,气息温凉。
哑巴劫后余生尚喘了几口气,又沉入了水底。
他不熟水性,别说挣扎,憋气还来不及。只任由戾南城牵引,似乎是到了湖边,一面有石头堆砌的墙。
戾南城水中将他一甩,哑巴后背抵住了墙。
同时非常好心地在哑巴要张嘴惊呼时将他送上了水面。
“多吸几口气,便是不死也得死一回。”
青晏站在湖那头,垫着脚往对面翘望。真是见鬼,明明看见两人浮上来,一眨眼又不见了。
哑巴光顾着吸气,双手死抓着戾南城的肩膀。
三口吸完,戾南城扯起嘴皮坏笑,又潜进水里。
哑巴存在肺里的空气很快耗尽,翻起白眼要断气的样子。
快丧命之时,在水里泄开了一朵白花。
说了必须死一回,戾南城自然不能轻易送哑巴上去续命,而是咬住了他的嘴,整个包住,度了丝许续命气给他。哑巴贪婪地汲取,两只手紧紧抱住戾南城的脑袋,不肯让他离去。
“你,走,不走?”戾南城亦喘得厉害。
肩侧的发髻左右轻摆,不走。
戾南城不怒反笑,“想怎样?”
哑巴没力气比划,反正戾南城看不懂,便在他背上画字。
起初戾南城的表情纹丝未变,随着哑巴一笔一划,他眼底冉生了一层冰霜。
“野心謷悍,我不如你。”
戾南城扛托着哑巴游向台阶。四月春末,如凛冬飞雪。
他写了五个字,严霍,李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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