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坤…对不起…”田志军布满了褶皱的眼皮颤了颤，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大一些，好叫他的儿子不用费力听。
“答应多陪陪你的…”
田坤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常、镇定，不让表情出卖悲伤，他知道田志军不会想看。
“爸，你没对不起我，别说这些，你这不是正在陪着我吗。”
“…可我快要去见你妈妈了，我要陪她去了…”
田坤笑了笑，“爸，…你是不是想我妈了？”他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田志军的眼神渐渐放空，好似看向了很远的地方，“是啊..我每天都在想她，我想早点和她相见，”眼睛又回到田坤脸上，“我想告诉她，…她有一个多优秀的儿子。”
“嗯，你一定要告诉她，让她后悔没看着我长大..”田坤故作报复口吻，轻松着打趣，眼里闪着水晶般的碎光。
“我呀…狠了半辈子，悔了半辈子，每一天都在跟自己较劲，…但我现在很知足，我找回了你，我想我…可以…可以坦然面对她了…”田志军浑浊的眼缝中闪现出一道欣慰的流光，他在庆幸，庆幸在生命的尽头终于达成了与自己的和解。
“小坤，我见到你爱人了，…他是叫李小花吧…”田志军顶顶额头想抬起，没成功。
李伟诶了一声，从床尾急忙走到田坤身边，走到不用田志军抬头也能看见的位置。
“爸…你怎么知道…”田坤记得小花的名字是自己在他睡着时说的，他怎么会知道？
田志军微微扯动嘴角，“我也不知道，就突然记起了你和我说过的好多话，我脑子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田坤瞬间明白了什么，也许对方平时的睡着，只是因为脑肿瘤压迫神经造成的浅昏迷，对啊，正常人怎么可能睡那么久。
“…不是我在做梦吧？”田志军还想确认，他更想确认的是，梦里的那声爸是不是真的。
田坤点点头，“嗯，是，是我说的，你记起的所有都是我亲口告诉你的。”
田志军眼角滑下一道喜极而泣的泪。
“孩子，”他看看田坤又看看李伟，“…不要觉得你们和别人不一样，你们…都是好孩子，要…要好好珍惜彼此，相信彼此，…知道吗？”
李伟不停的点头，横出手指揉了揉鼻子，眼睛酸胀的不行，他做梦都想从自己父母嘴里听到的话，在另一位父亲这满足了，有种类似委屈又过于感动的情绪直冲头顶，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
“别哭，我能活到现在，满足了，也够了。这病折腾得我太难受了，..我希望早点走…”田志军突然剧烈的急喘，像有气堵着吐不出来，脸色越来越难看，监视仪发出刺耳的电波声，田坤想去叫医生，还没松开手里的手，被田志军回握住。
“我去。”李伟按了按他的肩，示意他别离开。
田志军用微薄的力，颤颤巍巍从脖子下拉出一根绳子，田坤不忍心，伸手帮他取下，他记得，绳子上挂着一对戒指，之前给对方洗澡时见过，两个很简单的白金指环。
“小坤…这…这是我和你妈…当…当年的结婚戒指，你拿…拿着，送给…你和小花，…算是我们…我们…给你们的…”田志军话不连句，完全是喘出的字，最后声音一顿，随着仪器上的那声长鸣，永远停在了那里…
田坤紧握住他的手，好一阵，才低哑着嗓子叫出了一声爸，是压抑的，怕惊扰了人睡觉一般，梗着喉头憋着气吐出的声音。
他垂下头，抵在田志军的胳膊上，再也没有抬起…
病房外，魏长空透过门中间的窗看着病房里的一切，他抹了抹眼角，叹出一口气。
李伟感觉心如刀绞，他从没这么心疼田坤，特别特别心疼。
魏长空也说不出话，但他看了看时间，最终无奈地命令一旁的护士，“好了，进去吧。”
护士们已经在一旁等待了很久，听言赶紧推开了门。
田坤已撤到一边，手心里紧紧攒着那两枚戒指。眼前的护士们插线的，记录的，忙成一团，他不想再看下去，一阵风般冲出了病房。
医院夜间的楼梯间本来人就很少，而这层上面就是手术室，几乎无人通行，田坤缓缓坐下台阶，眼神空洞，发愣地看着脚下。
有人来到他身后时，他也丝毫未察觉。
下午到医院时太急，外套扔车里也没穿，这会儿田坤身上只有一件薄衫，李伟脱下自己的大衣，慢慢蹲下披在了他身上。
田坤感觉到身上落下的暖，醒过神回头看了看他，李伟坐到他身侧，将他的头轻轻扳靠在自己的肩上。
“哭吧。”
隔着大衣，他揽住了他的腰，不过几天没见，就已经觉得他瘦了。
田坤起初没发出声音，李伟只感觉身旁在微微颤抖，但很快一声破喉的哽咽滑开了对方的嗓子，悲伤像源源不断注入了进去，流出了一条河。
李伟拥着怀里的人，突然想，若是自己能为他抵挡掉人世间所有的痛楚就好了，可生而为人，谁又能逃开一场离别。
他抬起手，碰了碰田坤的脸，为他拭去了泪痕，田坤感觉到额角一丝冰凉，那是李伟落下的一个吻。
“我不该哭的，他去见妈妈了，我该为他高兴。”田坤收起哽咽，吸吸鼻子，慢慢转过脸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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