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淙没出声,他轻悄悄转过身,像一个做了亏心事的鬼。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亏在什么地方。张淙够不上那么高的道德线,撞破别人的秘密并不会让他不好意思。可他现在胸腔里万分空旷,来回咣当着冷空气,撑得肋骨要断裂。
有什么东西,挣扎着即将破开迷雾,从那团冷空气里冒尖儿扎出来。可那是什么呢?它完全没有形体,张淙根本抓不住。
张淙拎着垃圾绕出去半条街,终于又找见了一个垃圾桶,他抡胳膊一摔,将垃圾狠狠掼进垃圾桶里。
杨大姐腊月二十九当天回的农村老家。她帮着张淙把冯老家里外收拾了一通才走。
张淙认为,没有什么活儿比大扫除更累。他这会儿腰胳膊都酸,正坐在椅子上,盯着桌上一袋糖饼撒癔症。
晏江何最近特别喜欢买糖饼。冯老连个饼渣子也吞不下去,看饼估计都看不清。他还非要买。闹得张淙成天到晚啃糖饼。或许是被晏江何一打一打糖饼给喂的,张淙这段时间长了点肉。
张淙拎起一个糖饼放在嘴边咬,慢慢嘬着冷掉的红糖吃,糊了一嘴甜腻。这时候冯老在屋里叫唤他。
张淙只得把饼放下,推门进屋:“怎么了?”
“拿点冰块来。”冯老撑着床,费半天劲才爬起来。
张淙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去翻冰箱。晏江何之前拿来的吗啡依旧在,只是从来没有出过冰箱门。
张淙顿了顿,又从下面掏出一盒冰块。
冯老最近嗑上冰块了。
就是冰块,硬邦邦的那种小块,他那磕碜牙连一口糖饼都撕不利索,却能把冰块嚼得咔嚓响,也是神了。
张淙捣好几块碎冰,拿碗装上带进屋子。
冯老接过就仰头灌,嘴里咬出响动。张淙听得耳朵痒。他扭脸撇一眼窗外,外面冷风刮着,秃树杈子来回扭摆。
张淙琢磨不明白。老头肚皮底下长的那些个抢命的玩意是带火吗?他这扩散的不是癌细胞,是滚热的火,能烧得五脏俱焚的火。
这老东西苟延残喘的时候,从没想过委曲求全,偏偏病得无比火热,折磨得铿锵作响。
冯老咽下一碗冰块,抹完嘴,嘶哑着喝出一声。张淙过去接过碗,他又缓缓躺下了。
“你少吃点冰,大冷天的。”张淙皱起眉。总觉得冯老这冰块吃得吓人。
“吃了舒服,不然肚子里火辣辣的疼。”冯老朝他苍老地笑笑,“没事,明天三十了吧,照例包点饺子吃,想吃白菜的。”
这话说得像他能吃下几个一样,指使人倒是挺溜道。
张淙定定地看着他:“哦。”
他给冯老盖上被子,扭身出去。又搁厅里站了半天,才摸出手机给晏江何发消息,让他过来捎上一小袋面粉。
晏江何是临近傍晚过来的,他过来的时候张淙正在用电脑看视频。晏江何瞅了一眼,竟意外发现视频里是一个外教在讲英语。
晏江何惊了:“你这学习呢?”
“没事随便看看。”张淙把电脑叩上,“面粉买了?”
“买了,过年要包饺子啊,你包吗?”晏江何眯起眼睛看他。
张淙叹了口气:“饺子……”
晏江何赶紧说:“我知道,饺子对你来说不复杂,很简单,面皮裹上馅儿一捏就完,知道了,闭嘴吧。”
张淙:“……”
他低着头擦过晏江何的肩:“我去门口挑两颗白菜进来。老头放门外的白菜都蔫儿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张淙说着打开门。弯腰准备从门口捞出两颗,顶着黑咕隆咚捡一捡。他低头的时候,不经意间瞥见自己家门边有一双类似鞋子的黑影。
张淙顿了顿,反手把冯老家的门关上。他没继续挑白菜,反而站起身走到自己家门前。
张淙这段时间都住在冯老家,自己家基本没怎么回过。除了换个衣服或者拿什么必要的东西,他最近一次进家,还是三天前。
而门口这双鞋就有些意思了。张淙用脚踢了踢,掏出手机打光,垂下眼睛看仔细——棉鞋有一只底子掉了,穿不了了,怪不得扔门口。他抬脚给这双鞋踹下楼梯去打滚。
张淙已经好久没瞅见过张汉马。
张淙扪心自问非常不乐意见到张汉马。但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犯什么贱病,他竟收了手机,从兜里拎出自己家的钥匙,打开了门。
或许他只是想进门,再让张汉马那脑瓜瓢开颅洒血。
屋里没开灯,也没有任何声音。但张淙迈进脚的一瞬间就知道——张汉马回来了。
因为那股令他恶心的酒臭味回来了。张淙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他关上门,慢慢缓一口气,伸手拍上灯开关。
“啪嗒”一声,灯在逼仄的天花板上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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