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丛一丛的牡丹盛开着，香气将这一方园子都浸得带着冷冷的幽香。明晞被安排在这个牡丹园子里，他寻些时机去探了探神殿，却暂时没查到什么异样，好像一下子又头绪全无了。眼下明晞帮一棵牡丹摘去了一片有些枯黄的叶子，拿在手里走起了神。
狐狸自花丛深处扑过来，在明晞身旁变作了人形。虞照影用手肘扛了扛他，示意自己手上拎着的一瓶酒：“有好东西给你。”
明晞回过身来，下意识道：“什么？”
“你别生我的气了，给你赔罪，”虞照影把那酒瓶在他眼前晃了晃，“这里面装的是青霜酒，能让你心愿成真。”
明晞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起初是在为虞照影的选择置气。可后来明白，他本也不应该置气的，虞照影为了他的族人，肯做到这种地步，他是虞照影的好朋友，怎么能不理解他，怪他自甘轻贱？
“你知我想的什么，又如何成真？”明晞拿过那酒瓶，打开塞子闻了闻，一股微微的酸涩味扑面而来，片刻后，才回味出清冽的甘甜来。
“今晚我去拖住司幽，你尽可与折丹好好会一会……”虞照影冲他眨了眨眼睛，目光中透出一丝狡黠。
明晞又好气又好笑：“我从来未想过这件事，莫要说折丹什么都不懂……在南漠时，他还肯听我说几句话，现在他根本不想看见我了。”
虞照影不解：“可是他不喜欢司幽。我亲眼所见，上一次司幽的师父来神殿，折丹差点被司幽……”他不再说下去，又道，“总之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与讨厌，他的情没落在司幽身上，只能落在你身上了。”
“你以为他是你，处处留情，每个女妖怪都能分得几分，”明晞摇头，“爱慕实在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可你若是没有期许一个回应时，便好许多了。”
门被大力地推开，折丹便停下了抚琴的动作。司幽负手，面色冷峻，极慢地走到他面前，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有一只萤火虫小妖，来了你这里？”
“是，”折丹淡然地回道。
“她在哪？”司幽咄咄逼人。
折丹道：“我让她帮我擦琴，可她笨手笨脚的，弄断了一根琴弦，便被我赶出神殿去了。”
司幽低头看那琴，果然一根弦断了。方才折丹弹奏它，弹出的也只是不成调的音。司幽的怒气忽然便全部显现出来了，他一拂袖，那残损的琴摔了出去，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接着他掐着折丹的下颔，几乎把他拎了起来：“谁允你擅作主张？”
折丹打开他的手，站稳了：“不过是只道行浅薄的小妖怪，我为何赶不得？”
“她有用。”司幽冷冷地道，“你应该不需要我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是什么身份。若再有下一次，即便是你没有违背誓言，我也会夺去你的意识。就算是一具没有生命的漂亮傀儡，对我来说，也足够了。”
折丹知道流萤有用的原因是什么——司幽要把移花草种进血肉里，眼下却被他放跑了一个。只是那些剩下来的小妖怪，便不能幸免于难了。
“去外面跪着，好好清醒一下，”司幽仍未消气，眉目间有些阴鸷，“就去牡丹园那。让那个喜欢你的小妖怪看着。他就会知道，自己有多么没用，什么都做不了，不能陪你分担，甚至还不能救你。”
折丹没露出什么愤怒或者不甘的表情，他神色不变，仍是淡淡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从这种无聊的小事中感到快乐。”
说罢他便出去了，确实没有违背司幽的意思，但司幽的怒火又涨了一尺。
虞照影是以狐狸的形态闯进司幽的屋子的。可爱的小动物做了什么错事，被原谅时总要容易很多。他跳上司幽的膝头，摇了摇毛茸茸的尾巴。
司幽拎着狐狸的后颈，把它扔在了地上。狐狸锲而不舍，又跳了上去，只是这一次变作了那身着红衣的年轻男子，他枕在司幽的膝头，接着仰起脸来，面容清秀，眉目生春。
那原本去拎狐狸的动作，便不得不停住了。司幽的手僵了一瞬，生生地收了回去。可他一瞬间有了另一个想法。
那移花草寄生时需施法才可完成，本就准备得不多，眼下少了一只小妖怪，虞照影却自己送上门来了。他这样想着，垂头看见虞照影那眸光潋滟的眼睛里，有自己的倒影。
长夜漫漫，让我们来做一些快乐的事情吧。这是虞照影从前惯用的话，那些女妖怪们一听到长夜这两个字，基本上就能明白他想做什么，不用他说完，便会娇羞地靠上来，用柔软若杨柳的身体蹭进他的怀里。
“有何事？”司幽问他。
于是虞照影含着一点笑，轻声道：“想跟神君做快乐的事。”
他不知道，司幽听见“快乐”这二字，先被唤起了折丹方才对他的嘲讽。他沉下脸来：“出去。”
“可是我喝了酒，有点冷，”虞照影神情自然，像是真的只是因为冷，才跑过来。
“你的胆子何时也这么大了，”司幽站起来，虞照影便坐在了地上。
“神君恕罪，”虞照影立刻道，他的声音低了些，“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敢打扰神君。只是喝了一些酒，想起一些事情来，想着想着，不自觉就跑到神君这里来了。神君，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吗？莫名其妙的，想某个地方，或者某个……”
“不会。”司幽生硬地打算他，却没再说赶他出去的话。
牡丹园的泥土很松软，但司幽施了法，折丹跪着便感觉有千万根针扎进双膝，一刻也不停息。他的额头很快渗出冷汗来，但只闭着眼，肩背仍旧挺直，默然地忍受着。
直到明晞的声音响起来：“你怎么在这里呢？”
这便是司幽想看到的，折丹在明晞面前受罚受辱。尽管犯不上跟一个小妖计较，但司幽偏偏要三番五次地告诉明晞，他肖想的东西，是属于别人的。不管被怎么对待，他都无力改变，也跟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折丹紧抿着嘴唇，并不出声。
明晞似乎是在他面前蹲下了，他的语气有些开心：“这里有这么多好看的牡丹花，可都比不上你好看，我还是一眼就看见你了。”
折丹记得他阻拦明晞进神殿时，明晞错愕暗忿的表情。他们早已经开始生分，明晞怎么还会跑到他面前说这些话？
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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