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的九丈高台上，能览尽整个东荒。月明星稀时，它总是投下一大片影子，但站在其上，却是无尽的开阔。往常折丹在上面时，往往是天雷将至，需要他来抗衡。他做这件事做了很久，渐渐觉得有些无聊，但每次都听话照做。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愿意听从司幽的要求呢？是一次施法时，明晞贸然地闯了进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了。
折丹感觉到了自己的想法，很多与司幽都大不一致。叛逆的念头一朝得以灌溉，便疯长起来，按捺不下。他反抗了司幽太多次，到现在要被处死，也仍不悔改。
但明晞是无辜的，他想要救他。
那并不是出于什么偏爱或者喜欢之情，仅仅是从道理上，觉得不该连累明晞罢了。就如牡丹园里那次失控的侵犯，他没有反抗到底，且后来体味到一些快乐，是真的不怎么想责怪明晞。
折丹看了很多的书，从中学到了很多道理。但书上没教过他，每个生灵相处时，相互之间的感情是有温度的，并不是什么时候都适用冷冰冰的道理。
“想好选择了么，”司幽问道。
折丹被锁链缚着双手，已经跪了很久。他望着高台下影子模糊的某处，眼神虚虚的，过了很久，才把视线收回来，低声道：“想好了。”
明晞闯进神殿高台上时，司幽把手掌放在了折丹头顶，他神情温柔又耐心，像是在抚摸，但掌心凝聚起的法印亮光却昭示着其中蕴含的力量。明晞没有空隙想太多，横着木剑便劈了过去。
折丹忍不住睁开眼睛，不合时宜地察觉到自己的心跳缓慢了一下。那一瞬太长了，长得他脑海中涌起陌生汹涌的情绪，却不知那到底是什么。
司幽本是做个虚样子躲避，没想到那一剑结实地捅进了胳膊，叫他连着退了好几步。
明晞反手斩断绑着折丹的锁链，朝他伸出手来：“跟我走。”
他逆着月光，还没完全长开的身量，竟显得那样高大挺拔了。折丹仰起脸，把手给了明晞，然后他被扯得站起来，离开了那处刑的地方。
司幽皱着眉捂住了胳膊上流血的地方，一伸手，拦住了想要去追击的守卫：“不必了。”
明晞带着折丹飞出了好远，才恍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身后没有追兵，连他自己也想不到如此顺利。
云影投在东荒的地面上，忽明忽暗。像他希冀过的那样，他终于可以带着折丹飞，只不过逃亡的境地，半分旖旎心思也没有了。
“司幽想必不会善罢甘休，”明晞松开了折丹的手，并不去看他，“只能出了东荒，到外面去。”
“好，”折丹竟然应了，反而牵起他的手，与他指路，“从东边去，会快一些。”
明晞惊愕得侧头看折丹，见他面色苍白，淡静如常，但仍然紧握着他的手。
也许折丹害怕了，谁能不怕死呢。明晞想。他忍不住，也要将折丹的手反握得更紧一些，极低声地道：“别怕。”
折丹点头：“嗯。”
我付出了全部来救你啊，老扶桑此时还不知道呢，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他。明晞不敢想下去，只好多说些话：“我从来没有去过外面，这还是第一次……”
“我也是，”折丹轻声道，“第一次出神殿，也是跟你一起的。”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明晞心下乱糟糟的，苦笑着松开了折丹的手，“会让我误会的。”
折丹立在云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净清澈。
“我这样，什么都不顾的来救你……”明晞咬了咬牙，半开玩笑地道，“你有没有喜欢我一点……”
但夜空越来越亮，明晞没来得及听到折丹的回答，便来到了东荒极东的边缘。白光兜头而来，把他笼罩其中，印证了日复一日的梦境。
那些光与清冷的月光不同，温暖又明亮，照在身上暖暖的，像是把生机也赋予了。明晞的眼睛被激得流出泪水来，不得不抬手半挡着，才能看清那挂在空中的日头。他本能地想与折丹分享此时难以言喻的心情，回头却见折丹仍然站在交界处的黑暗里，没有往前迈一步。
“我曾见过一个脸颊被灼伤的女仙，她住在东荒的雪地里，”折丹缓缓地道，“她是夸父族的后人，他们……都怕光。”
明晞不知折丹此时为何说起这个，但他注意到折丹用了法术传音，而不是张口与他说话。他瞬间回想起了遇见白泽的那日，那个带着面纱脸上布满丑陋伤痕的女子。
“司幽想要他们到东荒来，但东荒没有光，所以没有可供他们生存疗伤的灵力。于是司幽找了移花草来，遍植在东荒。移花草能吸食灵力，好为夸父族的后人所用……”折丹顿了一下，“司幽不止把移花草种在地上，还种在那些小妖怪的身体里。不过你的萤火虫被我赶出了神殿，她身上都没有。你身上也没有……那朵叫朝颜的迎阳花，身体里的移花草已经生根了……”
明晞来不及纠正什么“你的萤火虫”这样的说法，惊骇至极：“……那我还如何离开东荒……虞照影老扶桑他们……”
折丹沉默了一下：“可你现在也在危难之际。”
“我得回去，”明晞无心再看日光下绚烂的景象，“流萤那么胆小，朝颜一直想努力活下去的啊，她还以为她的灵力衰弱之症会好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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