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元宵节，方亦杉第一次上台表演，是个特别小的舞台。县里正好要搞千禧年元宵晚会，节目已经全排好了，领导脑袋一拍想起还有灵狮这个传统文化了，非要让人塞个舞狮节目进去。
村委会跑上门来找钟无名，求他帮帮忙。距离元宵节只有几天了，要排个完整节目出来时间上肯定来不及，最后只好取了个折中的办法，在开场前加一小段少狮表演热场子助兴。少狮和太狮不同，是单人舞的，难度虽然稍低一些，但场面喜庆也活泼，很适合节日时候演出。
家里的气氛太紧张，过年这几天梁希一直在三更堂窝着，跟钟无名学做狮头。几天扎坏了三四个，年初四好不容易搭出个框架，方亦杉初五一来就看见了，粘着梁希师兄长师兄短一通猛夸，反正在他眼里梁希就是无所不能，没有梁希不会的东西。
元宵表演定了方亦杉和小胖，两只小狮子，这俩人从小不对盘，对在一起就要吵，吵完不行还要打，方亦杉打不过就屁颠屁颠跑去找梁希和钟无名告状，拉他出来主持公道。梁希在给狮头正形，方亦杉哼哼唧唧地挤进他臂弯里：“师兄，他又欺负我！”
梁希弹了一下他的脑壳：“我看你也没少欺负他，这次我不帮你了。”
方亦杉扁了扁嘴：“这次是真的！他抢我狮头！”
梁希一抬胳膊把他拢到胸前抱到自己腿上：“行了，那个就送给他吧，我给你做个新的。”
方亦杉眼睛一下就亮了：“所以这个是……给我做的？真的吗？”
“真真的，比真金还真。你想要什么颜色？”梁希把狮头翻过来仔细查看里面的竹条。
最顶上有个地方没榫紧，他用食指往上顶了一下，指尖忽地一疼，指腹上戳破了个**，立马沁出一小粒血珠。方亦杉眼疾手快地捉住他的食指，啊呜一**进嘴里含住。
梁希放下狮头去掐他的牙关：“小狗啊你！脏不脏！松口！我没洗手！”
方亦杉小狗一样吧嗒吧嗒伸着舌头舔他的伤口：“消毒止血啊！”
梁希好不容易才把手指抽出来，他这几天都在扎狮头，手上被竹篾深深浅浅割破划破好几处。方亦杉舔了舔嘴唇，那表情有点像旺仔牛奶红皮铁罐上那眼睛瞪得像铜铃的小人。
梁希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在他屁股上抽了一巴掌把他赶走了：“你赶紧训练去行不行，别瞪我了我怕你咬我。”
“我喜欢白的！谢谢师兄！”方亦杉傻笑着一溜烟跑远了。
看狮胚这是一只典型的鹤装狮头，扁头鸭嘴，骨架轻盈。梁希原本准备做成红黑色，看起来会英武一些，既然方亦杉想要白的，那就依照他的想法吧。接下来那几天，梁希都在捣鼓那狮头，先糊上一层纸再蒙了一层纱，然后仔仔细细刷上银色颜料、画眼睛，狮头两侧做装饰的大片宝石红色亮片和银白色钉珠都是他一小片一小片、一小颗一小颗亲手缝上去的，整整缝了三天。梁希以前没做过手工活儿，刚开始手指被针戳破好几次，他也不爱说，后来钟无名发现以后给他弄了个顶针。
隔天梁希去城南的纺织厂买了一大包羊毛，都是大料子用完后剩下的散料，倒不是很贵。白花花的毛料用来做狮子的眼眶和胡鬃，他一回来就抱着狮头低头坐那儿，一手拿着镊子一手拿着胶水，一小簇一小簇又粘了整整三天，弄完脖子肩膀都疼得不行了。十四那天淅淅沥沥下了一天的雨，刚刷的亮油不好干，梁希搬了火炉过来，把狮头架在竹凳上烤。
方亦杉一会儿就过来偷摸一下一会儿就过来偷摸一下，梁希打他手背的时候啪一声毫不留情：“别动，还没干呢。”
方亦杉揉着手眨着大眼睛装乖卖惨：“哼，我又没用力！”
这狮头嘴上那圈毛实在做得很用心，又绵又密又软，风拂过的时候会很轻盈地跟着微微摆动，手一抓上去手指就跟埋进绵羊肥美的肚皮上似的。
到晚上亮油干透了，梁希的第一个狮头终于完工了，钟无名帮他检查了一遍，不得不说梁希好像在这方面很有天赋，钟无名觉得他这小白比自己当年那小黑做得还要好一些。
方亦杉扒着钟无名的大腿绕着他转了一圈，一蹦一蹦地伸直了手臂够：“师父快给我嘛！我的！我的！”
钟无名一弯腰把狮头扣他脑袋上：“小烦人精，又没人要和你抢。”
梁希是按照三号狮头的标准做的，刚好三公斤，方亦杉这年纪端着还有点重，他没头没脑地咕噜噜原地转了两圈，抬手掀开狮头钻出来，一笑起来眼睛弯弯，露出两个酒窝：“谢谢师兄！我好喜欢！”
方亦杉用雪白的新狮头练了一遍明天的节目，灵狮分文狮和武狮，武狮如高桩狮看重技巧，突出狮子的威武雄壮，文狮则体现出狮子“柔”的一面，近乎于猫。
刚开始学舞狮的时候，钟无名都会让他们多观察、多模仿猫的神态动作。这个节目表现的是两只幼狮一起戏耍玩球的场景，方亦杉的每个动作都经过精心设计，举手投足都带着小狮子的娇憨和天真，无论是刚看到小球时惊喜万分地眨眼、快步走过去以后探出脚尖小心试探，还是滚地玩球时的摇头晃脑、抬舌合嘴，无不是恰到好处、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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