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省城。
方亦杉洗完澡回来，看到李啸天他们几个支了张小矮几，围坐在地上炸金花。头顶上的日光灯一闪一闪的，晃得人眼晕。房间里热得像桑拿房，方便面味、槟榔味混着几个大男人身上的汗臭味儿，让人作呕。方亦杉推开门一瞬间觉得自己又臭了，这澡算是白洗了，他皱了皱眉，侧身挤到自己那张床边上，把毛巾抖了抖晾好。
一局结束，老徐一边抢着洗牌一边笑嘻嘻地招呼方亦杉过来一起玩，李啸天作势踹了他一脚：“老徐你这就不厚道了啊，明知道咱这傻弟弟牌打得稀烂你还撩他。上次他可是把身上那三百八十五块五毛全输给你了，一个礼拜吃我的喝我的！你这不是玩他是玩我啊！”方亦杉把他们扔在墙角的那几个油腻腻的泡面盒叠起来扔到门外，小声嘟囔：“怪我咯……”“不怪你，哪儿敢怪你啊！”李啸天挤眉弄眼地转头看他，“靠，你去哪洗的澡啊宝贝儿？还挺香。”方亦杉甩了甩水嗒嗒的头发，像淋湿的小狗崽哗啦哗啦甩干一身乱毛：“我和老板娘说了几句好话呗，她让我去楼上客房洗的。”
这地儿不是正规旅馆，条件很差，门口歪歪扭扭贴着“住宿”二字。他们住的是最便宜的房间，按床位算的那种，一个床位一天十五块钱，房里没空调没热水，只有几张简陋的双层铁床。这么热的天，稍微动一动就是一身汗，方亦杉浑身难受，手臂都快抓破了，实在忍不了了才厚着脸皮找去前台。
老板娘在里面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电视，笑起来一双眯眯眼都被肉挤不见了。方亦杉轻轻扣了扣桌子，软着声讨好地叫了一声：“姐姐！”老板娘眼神都没舍得从屏幕上移开：“干嘛？”方亦杉虚岁二十三岁了还长了张未成年的脸，一双圆圆的杏仁眼盯着人看的时候十分无辜可怜：“姐姐，有地方能洗澡不？”老板娘呸呸吐出两片瓜子皮：“没有没有，一个床位拢共收你十五块钱你还想洗澡？水不要钱啊？”
方亦杉软着声讨好道：“姐姐，我知道你们赚钱也不容易，你就帮帮我嘛！太热了，真的，你看我这手上都要抓出血了。我就冲一下汗，很快的！”老板娘掀起眼睛瞟了他一眼，嘀嘀咕咕地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房卡：“喏，你可别把地上弄湿了。快去快回啊，一会儿被我家老头子撞见了小心他揍你！”方亦杉接过房卡，一挑眉毛，抛了个特夸张的媚眼：“谢谢姐姐，你真好，一会儿我拿来还你啊！”老板娘自然是十分受用，心里都乐开花了，嘴上还不忘撂一句：“姐什么姐，我这年纪都能做你妈了！臭小子就这张嘴甜！”
李啸天听方亦杉说完，一拍大腿：“这就成了？那我一会儿也去试试。”“天哥，这事儿吧，它得看脸，你去就不一定成了。”方亦杉贱兮兮地笑了笑。正好一局牌结束，李啸天把手里剩下的几张牌往桌上一扔，扑上去把方亦杉按在床上一顿揍：“哟，方亦杉你什么意思啊？这么牛逼你别问我借钱，就用你这张脸出去刷卡付账啊。”“天哥我错了我错了，饶命啊……”方亦杉折着腰在被子里扭来扭曲，身上的白背心全缩了上去。老徐凑过来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别闹了你们两个，赶紧睡觉，明天一天都有演出呢。”另一个把桌子板凳往墙角一推：“小方还没摸他的狮头呢，我看还不能睡。”几个人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弄得方亦杉挺不好意思。
他有个习惯，每天晚上都要把自己那个狮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检查一遍，有破损的地方及时修补，有褪色的地方及时填上。说实话舞狮的时候狮头动作的幅度很大，质量再好也会有损耗，大家都是想起来的时候拾掇一下，实在用坏了用旧了就换个新的。没人像方亦杉这样老爱天天盯着摆弄，用老徐的话来说就是“乱矫情的”。老徐比方亦杉大了两轮多，是他们的头儿，他们狮队现在五头狮子总共十个人，方亦杉和李啸天是半年多以前新加入的。老徐在外面接生意，带大家一起走穴演出，明天是市中心一家大型商场的开业典礼，早上剪彩仪式上有一场高桩采青，下午就是敲锣打鼓图个热闹了。方亦杉和李啸天两个人最年轻，高青这种技术性的活儿自然留给他们了。
第二天一醒过来，方亦杉就觉得有点头晕，想想可能是昨天晚上那把冷水澡给冲坏了。他往太阳穴上抹了点风油精，过了一会儿估计闻到味儿了，李啸天在下铺踹他的床板：“不舒服？”方亦杉坐起来穿衣服：“没有，被蚊子咬了。”李啸天哦了一声：“你怎么还这么招蚊子呢。”“因为我比较嫩？”方亦杉从上铺跳下来，又被李啸天捉在床上一顿揍。几个人在街边早点铺子买了两笼包子，然后就带着道具往商场那儿去了。剪彩仪式一般都卡着吉时，他们得早点过去做准备。
商场前面的小广场上搭了简易舞台，桩阵因为是临时的，和平时练的不太一样，方亦杉和李啸天先上去试了两把。方亦杉今天的状态不太好，落地的时候李啸天皱了皱眉：“你能不能行啦？不行让老徐他们上吧。”方亦杉摘下狮头，抓着领口透了透风，觉得胸口有点闷：“放心吧天哥，今天工资结了我就能把欠你的钱清一清了。”一般上杆、上梯、上桩给的工资会稍微多那么一点。李啸天横了他一眼：“你可歇歇吧，我差你那一两百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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