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方亦杉在派出所门口稀里哗啦哭了大半个小时，梁希一开始也跟着蹲下来一面安慰一面给他擦眼泪，后来腿实在不行了，只好站起来摸了摸方亦杉的小辫儿：“快十二点了，要哭到明天吗？”方亦杉吸了吸鼻子仰过头，抬起湿漉漉的圆眼睛看着他：“我饿了，你请我吃饭！”“……好，你想吃什么？”梁希愣了一下才接道，这局势转得有点太快了，四天前还小狗一样龇牙咧嘴扬言要咬死他，眼下居然又乖又软地摇尾巴了。方亦杉站起来抹了抹眼睛，吐出三个字：“红烧肉。”梁希满脑子问号，是谁那天凶巴巴地说现在不爱吃这个了，还有，他忽然发现方亦杉好像比他高了……
这大半夜的，到哪儿去找红烧肉吃。两个人又只能回到那个小吃城。门口那家店的老板一直盯着方亦杉看，估计认出他是刚刚那伙打架的人里头的，毕竟方亦杉扎个小辫儿，人还长得帅。他有点不好意思，梁希大大方方把他拉进店里坐下，第一句话就是：“老板，有红烧肉吗？”老板摆了摆手把菜单拿了过来，最后两个人一人吃了一碗炒河粉。梁希把方亦杉送回那个破破烂烂的小旅店，方亦杉说自己明天没有表演，于是两个人约好了明天晚上去吃省城最好吃的红烧肉。梁希跟方亦杉说自己八点才能下班，让他好好吃晚饭，到时候就当吃夜宵了。
第二天晚上，梁希一到点就赶着下班了，一边下楼一边给方亦杉打电话，方亦杉没接。他站在冷风里从八点打到八点半，一直没能打通。梁希心里有点乱，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奔方亦杉住的地方去了。他推开简陋的玻璃门进去，老板娘从窗格里探了探头：“住店吗？”梁希环顾了一下四周，他猜到方亦杉现在过得不算好，但是没想到这么不好：“你好，我是过来找人的，有个狮队住在这儿吧？”老板娘看到没生意做，立马不耐烦地扭过头咂了咂嘴：“走了！今天早上走的！”“走了？！走去哪儿了？”梁希心里咯噔一下，脱口问道。老板娘一边嗑瓜子一边翻了个大白眼：“这我哪儿知道，他们又不会和我汇报！反正早上天还没亮就走了，还欠着我一天房钱没给呢！”梁希直接就懵了，昨天明明说好了一起吃饭的，方亦杉也没和他提过要去什么地方。
接下来整整三天，梁希都没能找着方亦杉。他简直怀疑这小子是故意用一模一样的方法报复他，方亦杉那儿单方面把联系一断，他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到了第四天下午，梁希上完素描课回办公室，看到手机上有四个未接来电，居然是方亦杉打来的，他回拨过去的时候手都在发抖。提示音嘟嘟嘟响了好久，终于接通了，对方很平静地轻轻喂了一声。
梁希听到他的声音，脑子里崩了四天的神经非但没松懈下来，反而像是猛一下崩断了：“方亦杉，好玩吗？！”方亦杉好像促狭地笑了一下：“不知道，你在担心我吗？”梁希实在是没心情和他开玩笑：“……你在哪儿？”电话那头静了静，只能听见沉沉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才轻飘飘吐出一句话：“我这几天又进派出所了。”梁希深吸一口气，太阳穴那儿突突跳着，人都快给他气晕了，拿着手机就往电梯间跑：“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找你。”方亦杉吸了吸鼻子：“不要找我啦，我要走啦。”
那通电话打了将近半个小时，基本都是方亦杉一个人在说，梁希一开口，方亦杉就带着哭腔打断他：“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
“那天早上天还没亮，老徐就让大家赶紧收拾东西走人。好奇怪啊，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到了晚上，突然来了好多好多警察。”
“老徐……他们好像吸毒，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嗯……没有，我没事的，被警察带去做了好多检查。”
“之前打架的那帮人，应该也是因为这个找上他麻烦的，他在外面欠了好多好多钱。”
“然后我就想啊，你说得一点没错，我就是只会抽烟喝酒赌博打架，就是天天和他们混在一起过这种你看不上眼的日子。”
“这个狮队又要散了。梁希，这是我呆过的第三个狮队了，它又要散了……”
“第一个是因为大家关系不好，总是闹矛盾，闹了矛盾就打架；第二个，有天醒来老板卷着我们的工资跑了。”
“我只是想继续舞狮，只想做这个事情，为什么这么难啊？”
“其实刚到学校的第一年，我差点就被开除了你知道吗。我不想上课，不想训练，我什么都不想，就想找你。”
“我以为，你说过让我等，你就一定会来的。”
“老师来找我谈，同学也来找我，我都不理他们，他们好烦。后来，有一天，我发现不是我不想说话，是我……不会说话了。”
“我又不会说话了，就是像小时候那次一样，又不会说话了。”
“然后我就特别特别害怕，因为这次没有你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好起来，我怕我以后都不会说话了。”
“再后来，我们班导来找我谈话，说我这样下去不行，无组织无纪律，实在不想学舞狮就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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