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他吩咐紫禅帮他准备了熟宣和墨线，如今正整整齐齐的收置在角落的木箱里，前些日子他已将常去的文华殿从内到外绘了个详细，平面立面剖面和节点大样积攒成了厚厚的图纸集。
对于建筑师来说，绘图是一项基本的专业技能，尽管现代大多数建筑师已经脱离了纸笔，转向用电脑来做设计。
然而外公打小就对他的笔上功夫加以训练，不仅是绘图描线，书法和工笔也一同抓着。
外公沉迷王羲之，在他手把手的教导下，程闇一手行书写的行云流水，恣意洒脱，同时也能写得娟秀的簪花小楷。工笔画自不必说，打小便临摹黄筌的《写生珍禽图》。
程闇一边回忆，一边铺开纸张，昨天进乾清宫的确是个难得好机会，让他能够一窥帝王居所的建构。
乾清宫是他第一个能够实地探查的重檐庑殿顶建筑，居后三宫之首。
庑殿顶宋称“四阿顶”，清称“五脊殿”，是古代建筑中等级最高的屋顶，只有皇家或者孔庙才能使用，而重檐庑殿更是尊贵。
程闇将脑海中印下的画面落在纸上，台基轮廓，布轴线——明次稍尽末——面阔九间进深五间按照目测的尺寸逐渐铺开，点柱，封墙。
最基础的平面图到这里便结束了，但是程闇却看着那张平面图发起呆来。
和以前跟着老爷子临摹或测绘所绘的图都不一样，这座建筑还未在历次劫难中湮灭殆尽仅剩遗址，或者如同故宫博物院被层层隔离的乾清宫那般只可远观，而是实实在在的被使用着，丝竹绕梁，宴饮酣畅。
在这张图上他能对所有的角落都产生情景化的记忆——
明间龙椅的位置，朱棣走过的台阶，甪端搁置的方位，宴席与柱子的关系——
他拿着毛笔轻点下方的金柱，在那里他和梅雍元曾醉饮秋露白……
手下三两笔勾勒出来了昨日朱赡基在大殿前方侍奉太子、二人和乐融融的情态，甚是温馨，罢了，他又在朱赡基的旁边画了一只引颈飞翔的凤鸟，羽翼翩跹。
皇长孙是他穿越而来后结识的第一个人，又对他颇为照顾，程闇不太喜欢欠别人什么，这份恩他要放在心里日后报答的。
不过这人也着实惨，才十三岁却要日日被禁锢在这宫内，被宫廷礼教所束缚，一举一动都要斟酌，自己真替他累得慌。
只愿有朝一日，朱赡基真的能如凤于九天，恣意潇洒的活着。
再看那绘了小像的图纸，俨然多了灵动之气，不再是史藉似的冰冷。这是一种新鲜而温热的感觉，历史如今正活在自己身边。
朱赡基、朱高炽、朱棣也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突然从所记不多的明史中扒拉出来一些东西，朱高炽是明朝的第四代皇帝，但是登基一年便驾鹤西去了，看着他虚弱的身躯已然不是长寿之相。
但要不要告诉朱赡基让他劝那位肥胖的太子殿下多运动运动减肥呢?
还有朱赡基本人，好像也不长命，但是他看着十分健康，难道是因为遇刺或者其他原因而薨？
程闇只恨自己只装了营造学问，而没把整本明史合着其他用得着的书籍一同塞进脑子里。
只是历史是有蝴蝶效应的，如果在他的干预下，朱高炽多活几载，那其后所有的事件可能都会天翻地覆。
这是一个很烧脑的哲学问题，程闇不禁喃喃道：“其实穿越本身就是一场悖论啊。”
他伏在案上，盯着笔下接连绘出的立面图，细部大样，思维却从图纸飞到了自己该如何应对历史的态度上，想得出神，没有注意到朱赡基悄然来到他身边，皱眉盯着满案没收起来的图纸。
“闇儿，你画这些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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