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前下了公交车，眼前是两条对着脸儿的小胡同，他把手放进兜里摸了摸手机，叹了口气。他不知道往哪儿走。
他把手机拿出来，在骨节分明的手里转悠了两圈，张前想了想，顿了两秒钟，然后直接拨通了汪云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声，不过语气倒是有些犹豫，说是犹豫，里边儿还夹杂了些惊讶，亦是一种叫做“不可置信”的玩意儿。
汪云：“前......小前？”
小前？张前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两跳。
张前开口：“妈，我到了。就公交站这儿，我找不到路，你能来接我一下吗？”
张前舒了一口气，比想象中简单多了，好像是水到渠成一样，不用怎么酝酿。这他就放心了。
张前其实也在担心，因为很多时候，人脑子里想的和做的说的完全背道而驰，张前心里是想开想明白了，但他也怕自己做的不行，和汪云僵着，这就不太好了。
“能，能的，你......你，你就站在那儿等着，我马上就到。”汪云磕巴了。
“......嗯，好，那你注意安全。”张前挂了电话，又叹了口气。最近叹气的频率好像有点儿多。
张前刚才那一句话掰开了揉碎了其实也总共没几个字，估摸着能让汪云磕巴的，也就那开头的一个“妈”字儿。
张前是个男人，不想扯那些磨磨唧唧的别扭戏份，就跟电视上演的，市井里传的似的，什么怨恨自己儿时被抛弃，耿耿于怀不认爹妈，一番软磨硬泡柔情似水后被感动，哭天抢地抱头痛哭。
他不愿意搞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再说事实上他也没觉得有那么严重。
尽管活在悠悠众口的叨嚷里，张前也从来没认为自己就怎么样了。不论是不是自欺欺人，张前想，那不过是汪云对她人生的一种选择而已。虽然从某种成分上，汪云的确是对不起他。
但妈，毕竟是妈。
不过这一声毫不犹豫毫无拖延的“妈”叫得汪云有点儿激动也是正常，可以理解。
张前等了大概十几分钟，就瞧见从右边的小胡同里小跑出来一个女人。
这女人留着一头齐肩的中长发，长发染着柔和的暖褐色，烫着纹理。她身穿一条深蓝色的长裙，样式简单大方，脚上踏着一双高跟鞋。
虽说穿着不算精致，但也着实讲究。再加上她姣好的身段，以及一张本就漂亮还画着精妆的脸，尽管非值青春的二八年华，但远远一瞧，一股子韵气万分的捉人眼球，这便是俗话里说的“女人味”。
张前都不用思考就知道，这迎面小跑的女人就是汪云。汪云走的时候张前还小，这么多年不见，张前早就记不得汪云的样子了，五台沟的家里也没有汪云的照片。但就打瞧一眼，只一眼，张前就敢肯定，那就是汪云。
妈，毕竟是妈。
儿子，也毕竟是儿子。
果不其然，这女人跑到公交牌子下站住，眼睛黏在张前的身上就没落开。
这目光有些一言难尽。汪云的眼睛很好看，是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张前的眼睛便是像极了她的。
而这本就瞳眸雾蒙的眼中再缱绻一些名叫思念，欣喜，愧疚，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混在一起以后，就格外的惹人心疼。张前甚至从这双眼中看出了一抹水色。
“你，你是......你......”汪云的嘴角有点儿抖，一双手在空中瞎比划着，也不知道落哪儿。
她也算一个标致的气质美人，在大街上这个样子不免有些滑稽。
张前的心里沉沉得闷了一下，他伸手一把扯住了汪云在半空中小幅度乱颤悠的胳膊，开口说：“妈，是我。我是张前。”
汪云这一瞬间就觉得自个儿好像被什么玩意砸了，全身的血液都往脑子上冲。这一冲，脚部缺血发麻，差点脚踝一歪把高跟鞋的鞋跟给掘折。
“小前......”汪云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你......”
“走吧妈，带我回家。热死了快。”张前咧着嘴朝汪云笑笑，看似随意地顺手挽上了她的胳膊。
“是右边儿这儿吧，你刚刚来的方向。”张前说。
“啊？啊。是，是。”汪云赶紧点点头。
张前随口的一句“带我回家”，差点把她原本就养在眼眶里不太老实的眼泪给勾出来。
张前挽着汪云往前走，走到路边的时候，张前还跟汪云换了个位置，让她走在马路里侧。
汪云蓦得就觉得心脏被暖潮浇了个透彻，热水从胸口流到眼睛里，又夺眶而出。眼泪终归是没忍住。
在她眼里，张前不过是个孩子。可这个孩子，在这短短的十分钟里，用宽容和温暖，让她一次又一次的惭愧，一遍又一遍的心疼。
她有苦衷，但那又如何？张前，不过是个孩子。是她的孩子。
汪云飞快的抹了一把眼睛。
张前就当做没看见，继续往前走。
“小前，你吃饭了吗？”汪云终于正常的开口说了一句话。
张前看了汪云一眼：“不饿，我刚下车的时候吃过了。”他朝汪云笑笑。
“嗯。”汪云点点头。
张前撒了谎。他大半天没吃东西，又折腾了一路，下车还来了一段“江湖奇遇”，这会儿早都饿过劲儿了。他的肚子该是饿昏倒了，都不会咕咕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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