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我做到了。”小男孩说，“我让自己停留在了这儿，我操控着这儿的一草一木，每一块石头，每一条路，把一切都变成迷宫，让所有人都没有办法走出这里。”
“你把杀人的凶手困在了这儿。”筱白说，“你没有办法杀死他，为家人报仇，只能把他困在这儿，他走不出山谷，只能一次一次找回那间被害者居住的屋子。最终，他也死在这儿，化作一只恶鬼，可即使死后，他的魂魄也依然无法逃离。”
小男孩点了点头。
“我杀不死他，只能寄希望于还活着的人，但每一个误闯进这里的人，都没能成功地杀死他。”
“你把那些无辜的人也困在这儿，让他们直面杀人的恶鬼，这对他们公平吗？”筱白问道。
“我想报复的只有那只恶鬼，把人们困在这儿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家人。”小男孩回答。
“你的家人？”筱白惊讶地问，“难道他们的愿望不是同你一样，是想要杀死那只恶鬼吗？”
小男孩摇摇头。他看上去有些无奈，有一点想要笑出来，眉宇之间却又露出很难过的样子。
那对他来说真的不容易，他明明知道所有的事，这么多年来，却没有人可以诉说，没有人愿意倾听。
“他们并不知道我已经死了。”他告诉筱白，“我死在菜窖里，杀人凶手也不知道这一点，因此他没有找上我，他们都认为，我是因为贪玩早早离开了屋子，所以躲过了一劫。我的家人一直都以为我还活着。他们在山谷里逗留，久久不愿意超生，也是为了同这恶鬼周旋，不让他发现还有第三个孩子也生活在这儿，他们是为了保护我。”
“那你的家人们，他们真正的心愿……”筱白睁大了眼睛说。
“是希望我还活着……”小男孩终于回答。
他很抱歉地看向筱白。
“对不起，”他说，“这也是过去误入这片地域的人一直都走不出去的原因。我很感谢你替我们报了仇，但我已经死了，所以这个愿望，永远也无法实现了。”
啊，原来是这样。筱白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恶鬼已除，周围的黑暗却始终未能散去。
他遇上了鬼打墙的鬼打墙，是走不出去了。
他开始计算乾坤袋里装着的东西，有多少能够作为存活下去食用的干粮，自己又能在这片无法冲破的黑暗里坚持多久。
也许压根就坚持不了多久。
筱白叹了一口气，突然原地盘腿坐了下来。面前那团雾气一样漂浮着的小男孩见了，很是意外地愣了一会，移动到了更靠近他的位置。
“你不想走吗？”他问。
筱白看了他一眼。
“那你呢？你在这守着这只恶鬼这么久，等着能有人替你杀了他，现在他终于死了，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我……”小男孩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替你说了吧，”筱白忽然笑了一下，“你不想去找自己的家人，不想戳破他们自以为的希望，想让他们一直都误以为你还活着，对吗？”
小男孩点了点头。
“既然你不愿意见他们，为什么不干脆就此投胎去呢？”
“我想……多留一会儿。”停顿了很久，小男孩才终于回答，“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和我讲这么多话的人。”
筱白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想让我陪你玩一会儿吗？”他轻声问。
一个人死去是很孤独的事。眼前的小男孩，他死时尚还在那么小的年纪，无人陪伴，甚至连最重视的家人都不知道他死在哪里，来不及找到他便纷纷遇害。他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为家人惩罚了凶手，但说到底，这也不过只是个幼小稚嫩的灵魂而已。
“可以吗……？”似乎很不确信一般，小男孩睁大了眼，眨巴了两下才问。
“嗯，可以的啊。”筱白对他笑了笑，回答。
他向来不是个性激烈的人，甚至很多时候，都会比平常人反应更迟缓一些，这都是因为他自小便一个人在外门那般长大，鲜有真正能够交流的玩伴，他只是不善言辞，却保留下一颗善良的心，十分能够体会小男孩身上与自己同病相怜的这种孤独。
因此他心甘情愿多陪伴这个男孩一会。
在已经逝去的生灵面前，人的灵魂也是透明的，你说不了谎，否则就会受到惩罚。
筱白坐定，打从衣兜里摸出一片上山之前随手摘了收起来的叶子，放到唇边，吹了起来。
那是小男孩自打成为幽魂之后第一次听见一首货真价实的，旋律轻快的曲子。已经有多年，没有人在他的耳边哼唱过儿歌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而一下很雀跃，很高兴，就连盘桓在身体周围那些挥之不去的黑气，边缘都逐渐开始变得透明。
他终于不再是个看不清面容的黑孩子，淡淡的光晕里，逐渐浮现出一张天真的小脸。
筱白一面吹奏，一面另一只手捏出天清道士超度亡魂时使用的清净决，于心中默念着《太上三生解冤妙经》的经文。 那是道家专门用来超度婴孩亡灵的经文，据说，被那首经文念诵过的灵魂，下到地府，可以免于受苦而直接轮回转世。
那朵此前妹妹的灵魂消失时遗留在原地的紫色小花忽而从筱白的口袋里掉了出来，落在小男孩的脚边，男孩似乎认得那朵花似的，缓缓弯腰蹲下，拾了起来捏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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