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中国的时候，秋田润是班上最安静木讷的学生，除了简单的回话便是微笑——毕竟微笑不会出错，哪怕没听明白也可以用微笑敷衍过去。
没有人在乎他微笑中的缄默。社交是需要互动的，当他用模凌两可的笑容阻断对话时，别人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地继续唠嗑下去。
秋田润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虽然有时孤身一人身处在欢声笑语的时候会有些不自在，虽然在大家都因为一个内涵笑话笑得东倒西歪时他仍然一头雾水，但这些都没关系，只要他露出温和的笑容，那么他就依然是那个平常的他。
没错，他并不孤单，只要那抹微笑依然黏在他的嘴角边。
毕竟整件事情说明白了都是他咎由自取——回到国内读书是秋田润一意孤行的结果，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决定跟随母亲离开他是正确的，他不得不将自己全副武装。他知道对方绝对在自己身边安排了眼线，或许是老师、职工、也可能是同学。
可当那根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一双戏谑的眸子撞入他的眼帘中时，那颗平静无澜的心湖却陡然掀起了一波涟漪。
“你到底听懂了吗？上次数学小测你错的题目和我之前讲的可是同个题型。”
彼时最受欢迎、学习运动社交样样精通的某人敲了敲眼前的试卷，神色不愉、眼中却透着笑意。
他愣了几秒，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那人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翻过几页，指尖落在了最底下的一道解答题上：“会了就动笔吧。”
他的目光随着对方的指尖落在那道题上，那道题方才刚刚讲过，他并没有听明白，却因为不好意思打断而没有出声追问。
“徐老师都让我负责你了，要是总是这个成绩，我的面子可过不去，”那人微笑道，“是我讲得太快、太不仔细了吗？我的确不是一个好老师，这点我很有自知之明。”
“……不是的，是我的问题。”
“哦？”对方的语气微微上扬，让他发烫的脸颊又不由升温了一分。
他以为那人会继续作弄他，或者干脆再讲遍题目，却没想到对方叹了口气，将桌上的卷子合了起来。
“我讨厌说教，也讨厌多管闲事，但既然李老师叫我多照顾你，我就没法装作不知情。”那人说到这里，神情忽然认真了起来。
“想笑的时候就笑，不想笑的时候就不笑。不明白的时候就问，别憋在心里。听说你刚满15？”
他点了点头，又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轻如蚊鸣。
“……不到15，明年三月才到。”
“很好，你终于老实了一回，”那人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我再讲一遍题，有不明白的地方随时打断我。”
后来秋田润才明白那人一早就知道自己不满15，这么问只是想让他变得更坦率些。也是那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便是在那个瞬间动了心。
‘想笑就笑，事情不能憋在心里’如此简单的道理竟没人告诉过他。
他的母亲脆弱敏感，如同一只美丽却易折的菟丝花，从来都是她的眼泪打湿他的肩头，他只好懂事，使得常年独守空房的母亲有所依靠。
他与父亲从来没有亲近过。他一年中见到对方的次数寥寥无几，每次与其说是父子相会，不如说是上下级汇报工作。
每当那双深邃而充满批判性的目光向他射来时，秋田润便会喘不过气来，两只手心全是手汗。
“你长得越来越像你母亲了，性格如果也像那女人一样就不好了，15岁的时候我会带你离开。”
40岁的男人用日语说道，他身着昂贵的西装，发油将他的头发抹得有条不絮，将那张日本人特有的五官路在外头。
秋田润偏头从玻璃窗中往下望去，看见自己那花了几小时着装打扮的母亲正踩着高跟鞋一脚踏进加长林肯里，暗红色的裙子衬着那条白皙修长的大腿，下一秒转瞬即逝。
保镖将车门关上了。
秋田润后来才明白对方的意思，可那时他早就跟着终于鼓起勇气离开那男人的母亲离开了日本。
原来他的确与母亲如出一辙，多愁善感却又无比痴情，爱一个人的时候毫无尊严，傻傻地奉献自我、不求回报。
而他爱的人也如被母亲爱着的父亲一样冷酷无情，那双眼睛里没有他的影子，有的只有眼前的阳光大道。
在离开中国的那几年，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深夜里，秋田润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张让他怦然心动的俊脸，每一个与对方共处的瞬间，好的坏的，痛苦的快乐的……
若非要给当年那青涩的感情定义，或许只能说是情窦初开、懵懂的喜欢。也许就是因为那是第一次心动，所以哪怕那人伤他再多，他当年被迫离开时才会感到迷茫，而不是恨或懊悔。
是的，在他高中毕业离开中国回到日本的那几年里，他从未恨过仇丹。即便仇丹曾经在他们两人的私情被撞破后将一切责任推卸在他的身上，即便仇丹在他被众人冷暴力时不屑一顾，即便仇丹为了与他撇清关系绝情得连见他最后一面也不愿意……
即便他的心早已被撕裂成了无数片，他也只是感到茫然。
这种感情到底算什么？他在深夜里质问自己。爱……还是作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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