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淮和战弋回府第二天，一大早就用了早膳出门了。因着骑马太过引人注目，二人坐了战府轿子前去御史台。
东方知然在来路上的那辆突然发疯的马匹已经被兽验仵作用刀片得差不多了。
“战将军，除了被您的兵士射杀留下的伤疤，马匹屁股左臀有一处外伤，三寸长的口子，不过马尸送到时伤口已在愈合阶段。应当不是当时撞下的，当时撞下的许多新伤都还结着血块。”仵作道。
“有什么蹊跷吗？”战弋问道。
“你还记得那股蛊香味吗？”卓淮突然开口。
“记得，那不是银周惯用的香料吗？当时东方知然和她侍女身上定然都带了香包。”
“将军，不知您可知道，蛊香虽现在多为香料之用，可银周蛊香，真正的名字是蛊毒。最初的功用是毒害。”仵作道。
“后来入药了。”战弋道，“我看东方知然当时抹用的外伤药就是蛊毒。”
“看来将军都明白，那可知蛊毒若与何物同用，致失心疯？”
“青黛。”卓淮道。
“正是，小的在马匹左臀伤口周围刮出一层青黛染料。”
“有意思。”战弋看向卓淮，右眉挑了起来，用一种不阴不阳的腔调说道，“你连女子画眉的青黛都有涉猎，必然少不了意中的对象吧？”
“...”“...”
仵作和卓淮都没想到他能翻篇翻得如此出乎意料。
“仵作，该烧的烧了，该留的留下，你也看到了，我有些亟待弄清楚的家务事。就先走了。”战弋扫一眼卓淮，转身出门。
仵作作着揖送二人离开，心里着实想笑，从未见战弋如此过，他竟也不能免去儿女情长的烦处，若一直如往常下去可真担心战弋要孤零零地冷着一张脸过一辈子了呢。
“我不曾为了女子留意青黛，也未有你口中所谓的意中人。”回到轿子上后，卓淮解释道，“江湖人会的旁门左道总是多些。”
战弋一愣，旋即笑了出来:“宗主过分认真了。我不过找个由头做场戏正好出来罢了。”
卓淮原本毫无表情的脸有些泛白，慢慢低下头，了然似的开口道:“是。”
战弋又接着道:“青黛在马匹伤口上，马一失心疯就会横冲直撞到军队里来，就算真的疯得严重我也定会将人救下，那么”
“那么只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卓淮接口，“若说东方知然故意为之......”
轿窗突然被敲了几下，傅子的声音在外边响起:“将军，银周郡主入了前头满德戏楼。”
“正好，”战弋眉头一展，“去会会她。”
战弋卓淮进去时，戏院里满座的人都静了下来，戏台上一出《五娘》正要开唱。战弋扫了一眼便看到东方知然坐在人群中，就拉着卓淮坐到了她身后两排处。
《五娘》是一出悲戏。左不过讲一个名叫五娘的女人爱一个 武人的故事。武人未给五娘任何许诺，却在行军队伍离去前骑在马上转头深深望了一块大山石一眼。
大山石后躲着前来送行又不敢露面的五娘。而这一望，却让五娘在武人离去后开始等待。个中苦楚都右由戏子在戏台上拿捏着细细软软的唱腔娓娓道来，无怨无悔。
三月后军队回京，武人不在队伍里。皇帝追封所有战死的士兵为地方士子。五娘没有得到任何武人的遗物，那个深深的回望和那块山石，就是能找到的一切。
戏幕落下前，戏子在台上抱着“山石”大哭:“你只是别人的十夫长，却是我――唯一的――将――军――啊――”
在座的女看客都抖着肩膀用绢子拭泪，战弋和卓淮看向东方知然，她一动不动，侧着一张脸眼神坚毅。
人潮散去时，二人赶上了东方知然。
“没想到郡主也爱看戏。”战弋开口道。
“怎么，将军也爱看《五娘》这一折？”东方知然淡道。
“消遣而已。”战弋回道。
“是啊，听说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干什么都兴味盎然，连如此烂俗的戏文也能呢
看了。”东方知然冷笑一声，扫了一眼眼前二人。
“郡主，难道战弋就没有过平凡人日子的权力吗？非要张榜大摆宴席传便天下才算成亲吗？”战弋沉声道，“戏文固然烂俗，可战弋本以为是郡主同在下一样感佩五娘之不渝之坚毅而动容，却不曾想郡主竟是百无聊赖的空虚。消遣已是战弋不可多得的奢侈。”
东方知然的眼神闪烁，眼眶微微染上了红色，像极了胭脂。她短促而绵长地笑了:“战将军，我东方知然是个什么角色，十分里你连半分都还看不清楚。”话落，东方知然便坐到还未收拾干净的桌椅边再次坐下了。
“你以为我想嫁你吗？人人都说战野大将军冷酷无情寡言少语。直到我的马车突然失控遇见你时我都对这和亲排斥得很。但你出现时全然不如他人口中那般。我当你是作为大楚将军对我银周的礼节，你眼中有我望不到头的孤独和寒冷，可笑吗？那一刻我心底生出的竟不是疏离，而是想用我的手去捂热它。”东方知然收敛了笑意，“可是你很快又让我打消对你的肖想。在那短短几个片刻中我的点燃与熄灭。我深知这不能归怨于你。只是战弋，我东方知然首先得是银周郡主，其次才能是自己。我立誓对你绝无半点非分之想了，这《五娘》，是出好戏。我也深深感佩五娘的不渝和坚毅。若能为平凡女子，定要是如此爱憎分明的。”东方知然一字一顿道
“一起用午膳吧。”沉默良久，战弋开口道。
“不了，你们的皇帝为我准备了丰厚的佳肴。”东方知然笑着，起身走出戏院。
是夜，战弋卓淮在屋中商议。
“不是东方知然有意为之。”卓淮肯定道，“抹上青黛的另有他人。”
“所见略同。”战弋道。
“可目的仍是接近你。”卓淮道，“今日东方知然一席话，你如何定夺？”
“卓淮，”战弋把怀中的津帕掏出来展平，“我从未见过如此江湖气的郡主。”然后再慢慢叠好，“密探来报，东方知然是银周皇帝在民间的私生女，十四岁了才入宫。”
“银周既派人和亲，指名道姓是要嫁给你，怎么也得挑在宫中养大的能做做情报工作的，怎么是她呢？他们怎么甘心安插一个半生不熟的郡主在你身边？”卓淮道，“不然，就只能是...”
“他们知道我们会有防备，所以真正的眼线，必定不是东方知然。”战弋道，“这个暗处的眼线，应该就是那个抹上青黛的人。”
“那东方知然，”卓淮轻笑一声，“将军可后悔与我成亲这下策了？”
战弋也轻笑一声，抬头看向卓淮，慢慢道:“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会让人莫名其妙地相信。”然后又正色道：“卓淮。东方知然，可以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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