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都知道了吗？那个尹志平……”
“我听说好像是……”
“嘻嘻、我还当他多厉害呢。”
“也不过如此咯。”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那个沿着山梯一点点向上攀爬的人影上。不多久，人影近了些，模糊的身形面貌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正是方才众人所议论的中心人物，尹志平。
他穿了一身极朴素、朴素到有点寒酸的短打布衣，头发用网巾缚了，手上还提了两个水桶。实在是落魄得夸张，令人几乎要膛目结舌了。
众人之所以这么吃惊，倒不是说他这一身衣服真的有多么的寒酸，毕竟尹志平本来也不是那种讲究穿着的人。他们震惊的是尹志平作为丘处机的入室弟子，竟然会沦落到要自己浪费时间去做打水、劈柴这种小事。
尹志平步子平稳的走到这群人面前，停下：“借过。”那个弟子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手足无措的后退了一步，在他后边的弟子们也纷纷自发后退，给尹志平让出了一条路来。
“谢谢，”尹志平朝他们点点头，随即就又沿着山梯拾阶而上。众人不由自主的目送他慢慢远去，直至那个人影重新被山间的云雾笼住。
一只穿着草鞋的脚踩过一洼水坑，“啪”的一声溅起一串泥水。
尹志平踩着乱七八糟的鹅卵石朝着河边走去，忽的他脚下一顿，弯腰从浅滩上抓起了一只搁浅的鲤鱼。他盯着鲤鱼看了一会儿，还是把它放回水里了，虽说烤一烤或许也是顿不错的午餐，不过考虑到他不会弄鱼这个事实，还是放生积德算了。
他在河边蹲下，把漂在水面上的水桶朝下摁了摁，水桶“咕咚”一下沉下去，他把水桶从水里拽上来，放在边上，又去按另一个水桶。
其实他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说他的，很多人都说他办事不利被丘处机等人所恶，这才给逐到山下去，不然他作为丘处机首徒又怎么会落魄至此？
这些人一定想不到，这一切一切在他们看来是惩罚的举措，其实都是尹志平自己求来的。
尹志平提起两个盛得满满的水桶，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
他走在下山的路上，许多同他擦身而过的弟子都会或光明正大或小心翼翼的打量他，但是这些尹志平并不知晓，而且就算知晓也不会太在意。
他遇上大麻烦了，哪里还有心情去关心别人对自己的看法？那次请罪之后他便开始不断的回想自己在王府所为之事，自觉不自觉地——
他想不通，明明自己都计划好了，偷偷地销毁身契，再给王老爷吃些苦头也就是了，但是自己为什么会不由自主的情绪失控，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暴戾，以至于伤害到了无辜的人。
他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
就好像有一头嗜血的凶兽蛰伏在他灵魂的阴暗处窥伺着他，只要稍许一个松懈，它就会骤然现身，将所有可以毁灭的尽数撕咬殆尽。
尹志平想象了一下自己忽然变身成老虎的样子，忽然忍不住失笑，太扯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还蛰伏在灵魂深处的凶兽，简直不能更有病了好吗？
他提起木桶把它搁在水缸边上，然后控制着力道将其向下倾斜、把水慢慢倒进缸里。水面翻腾着慢慢上升，最后在他膝盖上面一点的高度停下来，渐渐平静下来。
尹志平垂下眼，注视着自己的倒影，倒影也冷冷的注视着他。水里映出的年轻男子分明五官俊秀、眉目温柔，但偏偏表情冷漠、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透着冷峻，令人观之无法生出亲近之情。
阳光落在水面上，又反射回他的眼中。
他眯了眯眼睛，忽然提起第二桶水朝着水缸中灌去。那冷漠的面庞瞬间碎裂，化作翻腾的滚滚清水。
尹志平把木桶放好、转身，一步迈出，于院中立定。
他将自己昨日放在墙边的木剑提起，奋然挥剑，他不断地重复着《全真剑法》第一式，力求标准到毫厘。汗水从额角滴落，背后的衣服湿了一大片。酸麻像是一条阴毒的蛇一样，一直从指尖窜到脊背。
但是他还是执着而用力的握住剑柄，但是终究还是没有握住，木剑从他的手里“咣”的一声掉在地上，他慢慢收回手，喘着气。
豆大的汗珠子从发梢“啪嗒”一下打在地上，尹志平放好剑，在水缸边上洗脸。凉水泼在脸上，激得他忍不住抽了口气。
他两只手撑在缸边上，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人。别人或许觉得他并没有错，就算有错也不是什么大错，但是、但是人活在世界上又岂是……
“尹志平！”
“啊、来了！”
他因为这声呼唤恍然回神，急忙朝外走去。
“叫半天了，一点反应都没有，你是聋了么？”赵志敬双手抱肩，有些不耐烦的俯视着他曾经的“室友”。
闻言，尹志平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怒气“腾”的一下从胸腔里冲上来，烧得他满心的燥热。他不由攥紧了拳头，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一拳砸碎对方的牙齿，他不断的告诉自己为这种人不值得。
尹志平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地把它吐出去。他垂下眼帘，退后一步，然后坚定的并且重重的将门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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