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启舒已经连续两个周末跟爸妈请假不去“壶中天”帮忙，到了第三个星期，即使爸妈还没来催他，自己也觉得非回去一趟不可了。天气渐冷，客人们更倾向于吃些热腾腾的汤汤水水，因而“壶中天”的小馄饨和各色面条变得十分抢手，再加上近来又和外卖平台合作，如此更是生意火爆。
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是店休时段，店员们大多选择自由活动，而贺启舒的爸爸贺卫平和刚刚退休的妻子谢开芸则保持多年习惯回家休息。一家三口走在回家的路上，谢开芸问儿子：“子晋那房子你都帮人家收拾好了吗？”
对于和郗子晋恢复联系的事，贺启舒也都一五一十地和家里说了，虽然还没有出柜的打算，但他庆幸父母一直以来对郗子晋的印象很好，以至于多年后重提这个名字，他们都表示很有印象——成绩特别好又很机灵懂事的孩子。贺启舒道：“嗯，应该没问题了，他下周三回来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对了。”谢开芸倒是顺便想起一桩事来，“你自己去年买的那个房子打算什么时候装修？”
贺启舒正要说话，这时候原本走在前面的贺卫平却回身插话道：“我不赞同那么早就装修，万一以后结了婚，人家女方不喜欢这个装修风格呢？倒不如等以后小两口自己商量着来。”
谢开芸觉得也有几分道理，“这样也行吧。”转念又说：“可是女方在哪里？我们左等右等，也没见他哪次礼拜五回来带个女孩给我们看看。”
这个话题再次戳中了贺卫平的心事，郑重提醒儿子：“贺启舒，过完年你可就27了，真地要抓紧了！再一眨眼就30了，到时候这问题就难办了！”
贺启舒转脸纠正道：“我明年是26周岁！干嘛非要把我说老了！”
谢开芸好笑道：“什么周岁不周岁的？咱们一直只认虚岁，这是打娘胎里算起的，没有比这算法更准的了。”
贺启舒妥协：“好好好，我明年27，总行了吧？”
“所以要抓紧解决个人问题啊，叫你自己带对象回来，你带不来；给你介绍吧，你又挑三拣四的，你这样弄得爸妈很为难，到底懂不懂？”这个老问题，不提倒罢，现在提了，谢开芸就又忍不住上火。
贺启舒说：“我懂。但这种事你们真地不用急，得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我们能不急吗？我们小区里那些条件不如你的都抱上孩子了，可你这里八字还没一撇。我和你爸再过几年身体肯定是不如现在的，到时候帮你带孩子就不一定带得动了。现在年轻人工作也忙，肯定是指望不了你们夫妻俩自己带孩子的。”
贺启舒心里也不好受，他如何不懂父母的心思，可他再清楚不过自己的内心所想了，当下，在和郗子晋关系还没完全稳定之前，他除了搞缓兵拖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至少这样可以换来暂时的安宁：“这些我都明白，以后会尽量积极起来。”
父母暂且得到了安抚，可他的心事却更重了。
他常常在想，如果这个社会不歧视“不结婚”的人该多好？什么时候人们的观念才能真正进化到，既能尊重一个人选择结婚的自由，又能尊重一个人选择不结婚的自由？
可惜这一切不过是空想，或许在他活着的几十年里都不会有机会看到这一天。有时候，“活在当下”实在有太多无奈了，而比之更无奈的是，无论有多难，还是要硬着头皮走下去，因为人的一生大抵都是这样过来的。
而比起那些遭受逼婚的异性恋者，他的难度更是加重了一层，他无从想象假如父母得知他只对同样身为男人的郗子晋多年迷恋，会是怎样的崩溃无助的情形？那一定是灾难性的画面。
他的父母是无辜的，不该承受这样的打击。
自己同样也是无辜的，爱一个人，不该是有罪的，不该带着负罪感去走后半辈子的路。
那一晚，他辗转反侧，又失眠了。
他也后知后觉地找到了一个隐藏答案，或许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曾想表白，甚至于当郗子晋清楚告诉他未来会回国发展时自己很是惊慌的根本原因。
未知，是因为未知。
他其实给不了郗子晋一个清晰的承诺，他更不想剥开自己告诉父母那个残酷的真相。他一点也不想伤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他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想看见操劳半生的父母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陷入铺天盖地的悲辛与痛心。
黑夜总能吞噬最脆弱的神经。他睁着眼，盯着窗帘间的缝隙，乞求清晨的光能早些透进来，好加快驱散无尽的绝望。
可是天亮得很慢，那鱼肚白只会一点儿、一点儿地翻过来。
他现在已经很是熟练了，完全不需要再去做减法题了，北京时间周日凌晨4点23分，旧金山时间周六中午12点23分，他的“果酱先生”会在做什么呢？是在享用午餐？和朋友们沿着1号公路沐浴加州阳光自驾游？或是坐在书房里浏览网页、阅读书籍？
他想象着一束阳光亲吻在郗子晋鼻梁上的样子，还有那温柔带笑的眉眼。
“我配不上这样好的你。”他在对话框里打下这行字。
心里一阵抽痛，他终究不忍心说出这样的话，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又一字、一字地删除干净。
“子晋。”他重新写道：“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郗子晋很快回复他：“可是太早了吧？怎么不好好睡觉？”
他编织了一句善意的谎言：“刚醒，现在就睡了。”
郗子晋笑了，坐在刚刚修剪好的自家草坪上回复他：“乖乖睡吧，再等三天，我们就又能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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