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丁吉把水流开了很小，手拿着淋浴头，避开两三处伤口，往身上冲洗。肥皂什么的就更不抹了，擦干身体，他出来躺到了床上。
手机关机了，放在床头柜上充着电。
屏幕裂了几道。
——当时跟东哥滚在地上，从裤兜里滑出去的。
已经蓄了点电，能开机了，屏幕刚亮，他一解锁，发现有好几条微信消息。
小戚回他了，就在十一点多的时候。
“我……不太好。哪天见面和你说吧。”
“跟你聊天也许就好了。”
小戚这么会撩的吗？顾丁吉心想，嘴角一勾，还挺开心。
年轻人聊天不会担心打扰的问题，他回了一个“好”，又跟对方吐苦水：“今天晚上好凶险啊，本来聚餐的时候才听他们说前几天死了人什么的，晚上我跟东哥差点就被一个闯红灯的撞了，差点翘辫子。”
打完字，他又继续查看其他消息，然后还刷了会儿朋友圈。果然有一堆人发了今晚聚餐和在ktv里的照片，里面不乏他的身影，有时候是露个脸凑热闹，有时候是不小心入了镜，要么就是偷拍了。
顾丁看到了好两张他跟贺东舟在一起的照片，毕竟他们吃饭时坐在一起，ktv里也坐在一起。他露过正脸，贺东舟却很巧几张都是侧脸，正对着顾丁吉说话或是笑。
不过仅仅是不同角度的几个侧脸，也足以令人展开无限遐想，或者更想要探究那张脸的全貌了。
顾丁吉捡现成的，直接把照片保存进手机。
这时，屏幕顶端滑下消息，来自戚岷游。
“你们没事吧？”
顾丁吉几乎都能想象，小戚那张漂亮的脸如何露出关心的表情。
“没事，就流了一点点血，东哥比我严重一点，不过也不要紧。是他反应神勇救的我，我要好好补偿他，哈哈。”
戚岷游：“那就好[笑容]。”
顾丁吉：“你怎么还没睡啊？”
如果戚岷游说失眠睡不着，他就打算跟他唠几句。
戚岷游：“我还没睡着，看到你的消息就回了。”
“失眠吗？”
戚岷游：“嗯。”
这个点还没睡着，应该就是失眠了。
顾丁吉跟他聊了几句，想起晚上吃饭前那些同学的讨论，忍不住问：“听说你们小区前几天死人了吗？我也听见了警车的声音。”
戚岷游把灯打开，坐了起来。灯光像水一样漫过来，打得他面色更白，两只眼窝深陷，黑色的瞳仁里几乎没有光彩，潭水一样幽深，眼底更有两抹明显的青黑色。他比从前更瘦了，下颌窄了一圈，骨头微凸，不用细打量，便能看出人有些脱相。
实际上，戚岷游前几天连学都没去上。那晚报完警，连夜被带走做笔录，之后又去了一次警局，再然后，警察确认他和父母的死没有关系，他还要把父母火化埋葬。
——连葬礼都没有。
因为，没有人会来参加。
萧岁却帮他在市郊买了两块墓地，那天，他陪着戚岷游过去，手上还拿了黄色的花。
萧岁站在一边，看着山坡远处。戚岷游对着戚军和何玫春小小的遗像，沉默良久，也没有说出一个字。他的眼泪早就在他们死去的那晚流光了，就像一片干涸的海，再不会有蔚蓝。
再没有人，会亲眼看着父母在自己面前，汹汹地结束掉对方的性命。那太残忍。
而对他来说，竟然讽刺的，又是一种解脱。
萧岁弯腰时，把花放下，他有话对那两位说：“我给你们一个去处，不是替戚岷游尽孝道，你们不值得。不要来他的梦里，他今后是我的。”
但戚岷游还是做梦，除了失眠，就是梦见戚军跟何玫春死去的那一晚。
那是一片深红色的海，他们朝戚岷游游过来，脚却被丛丛的海草缠绕住，于是他们狰狞地、痛苦地叫唤，一声声地喊戚岷游的名字。戚岷游蜷着身体，躲在暗处，看见他们手上都多了刀，他们纠缠撕咬在一起，刀尖反复地捅进对方体内，血从一个个黑洞里冒出来，像红丝带一样地飘舞……
那片海更红了……
戚岷游陷入梦魇，他闭着眼睛，泪水却从眼眶里流出来。脑子里震荡着，有要爆裂的错觉。
他受不住地尖叫出来，萧岁闻声从隔壁过来，下巴摁着头顶把他抱进怀里，安抚着摇醒人后，低声说：“这几天跟我一起睡，好吗？”
戚岷游紧紧攥着他后背的衣服，瓷白的脸上全是汗，眼皮通红，泪水不自觉地奔涌出肿胀的眼眶，他在萧岁的颈窝里摇头，撕心地疼：“我想自己克服他们。”
“那两个死掉的人，是我父母。他们杀死了对方。”
他会把对面的人吓到的，戚岷游想。
顾丁吉果然受到了冲击，他脑子空白了一秒，才重新盯回屏幕，没有看错……
他的心揪了一把。
“小戚，你怎么样啊？”
“我胸口好痛，我没骗你，我现在想飞到你身边。”
戚岷游不由得轻笑了一下，他信的。
“我们不是相爱的家庭，彼此都离开会更好。”
顾丁吉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很显然，他自己生活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里，他没法对小戚感同身受，但他希望小戚好，希望他今后快乐。如果父母离开对他是好事，他就愿意觉得死了人并不是多坏的事，也收起自己自以为是的同情，祝福小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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