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
热水壶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水汽往上蒸腾，映得人面目柔和，满心温柔。
电饭煲发出极小的微微振动，在煮那种白稠香糯的米粥，旁边小巧的白瓷碗里放了一把纯白的汤勺，倒扣着合在碗的怀里。
在滚水中突突冒出蒸汽的鸡蛋裂开缝，露出里面白嫩的圆。
拆开包装的榨菜丝被刀从中横切，同样盛在白净的小碗里。
绿映白，白蛋白，白对白；米粥白，瓷碗白，一众白。
厨房里是安宁的清晨。
锅自顾自地煮着，没有人进入这段安宁的晨时，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对坐在长桌两旁。
好看的眼睛向上一挑，露出眼尾明晃晃的刺头，“我凭什么相信你啊？”
露出合适的轻笑。
常已未安分踏实是真的，叛逆放肆也是真的，只要他不愿意浪费时间陪你玩心思单纯的游戏，从八面玲珑里拎出一个玩世不恭，就够你皱眉的。
他本不是如此直接的人，之前和各色各相的人打交道，就算对对方再有看法，也不会当着面撂一句让场面难堪的话。
但是接触过几面，连同学都算不上的人，都说他待人温和有礼有节，会带气氛也懂得适时打住，有他在几个人中，场面总不至于尴尬。
学习累了偶尔也会看看实在拒绝不掉的情书，记得有个小姑娘说的就是‘我觉得和你在一起不会有压力’。
他也不会在人前说那些咄咄逼人的话，所有刻薄的字词全都咬碎咽进嘴巴。
时间长了，他自己也会恍惚，好像自己原本就是这样的开朗会玩，有进有退。
以至于这句‘我凭什么相信你’是他的自我认知里，搜索出的，两人对话在不进行恶意中伤时，最客套最文明也最恶意满满的句子了。
用在从见第一面就把自己骗过的顾眠身上...合适得很。
铺着淡黄色方格餐布的桌面上摆着两只碗，两个勺，两双筷子。
在这些餐具对面，是和常已未玩味神色截然不同的冷淡。
些挺的鼻梁是锋利的一道线，眼尾低垂，长长的睫毛盖住了面对嘲讽本该怒火渐起的眸子，嘴角是没有弧度的两个实心点。
——“我凭什么相信你啊？”
这句话之前倒是从来都没有人对他说过。
他此刻的沉默也不全然是被问倒的不知所措，或者是没想回应的云淡风轻，眸中还有几许别的云涌。
常已未盯着他微垂的眼——“那样藐视一条生命的瞥视竟是会出现在此刻这样平静的眼中吗？啊，真是值得一斗的高手呢。”
常已未在和一个人对话时会自动给对方分到他自己的一套登记表中，并无不敬的意思，只是当年的训练让他形成了这样的条件反射。
就像一个做服装设计的，见到一个人的第一秒，一定是从头顶扫描到脚底，服装穿在人身上，很大一部分就是给人打量的嘛。
经过昨晚的视频观看，和刚才听顾眠泰然自若的解释来评级的话，他一定是属于那张表最上面的那一列。
和顶级高手玩你来我往，可比和一百个老实人切磋放水来得有意思多了。
“我已经做出了我的解释，剩下的是主人你要不要相信的事，你凭什么相信我自然是看你而不是看我。”
勾心斗角、绵里藏针、心口不一...哇，太有趣了。
常已未觉得自己可能就是传说中斗勇不斗弱的典型人物，他是排斥挖坑式虚情假意对话，也不喜欢步步为营的逼迫感，但是...他太久没遇到这样值得自己上心对付的人了。
人，之所以是目前已知物种中最复杂的那类，横竖不过复杂在心和脑两个地方。
脑子对你说，够了，我讨厌虚情假意的来回试探，心却在暗暗悸动，嘴角咧到耳朵，大笑着摩拳擦掌。
所以他已经在心底默默收回昨晚对于两人还没迈出第二步友好就已经兵戈相见的难受，兴致雀跃的准备和人家切磋。
于是，‘腾~’椅子被轻轻往后一退，“我信了。”
三个字说完，人已经飘进厨房了。
留下坐在桌边一脸平静的顾眠。
常已未在厨房，所以也就没有人看得到他眼里的波涌。
里面是深黑色的大浪，一卷一翻，拍在弧形的上下眼睑边，漾出一些洒在浓密的睫毛上。
两个人似乎都心知肚明的没有点破，信不信好像也不是说出来就能当真的。
厨房里传来电饭锅‘滴滴滴’一阵按钮被依次按下发出的声音，然后是漏勺触碰锅壁的不锈钢碰撞声，然后是瓷勺瓷碗清脆的相和声...
桌旁的顾眠听到每一种细微的声响，虽然厨房里的人动作不大，都很轻柔，但是每一个动静他都听到了。
不论是被因不小心烫到却压抑在嗓间的轻微惊呼，还是漏勺被从挂钩上取下时与墙壁的叮咚相撞，还是鸡蛋被放到盆中去接凉水时拧下水龙头的咔哒，还是汤勺被放回锅中与边沿相抵的闷响......
他全部都能听到，好像所有声音商量好了往他耳朵里钻。
微微抬起头望向厨房的脸上是罕见的迷茫，就像是第一次见到风筝，不知道怎么玩的孩子。
只怔愣了几秒，听到厨房里的人走到门口的脚步声，脸上就立刻换上之前淡淡的冷漠，眼里又是不卑不亢的平静无波。
热乎乎的鸡蛋被放到手边，肉眼可见的乳白热气蒸腾在眼前瓷碗的上方，接着厚澄澄的粥中被置入一柄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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