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已未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天花板上垂下来的花,吊在墙顶上,往下延伸出或浓或淡的颜色。
哪怕从小看了很多关于重伤后躺在床上醒来的第一瞬间永远是手指先动的影视剧,当自己躺在床上时才会发现,都是骗人的!
常已未用了吃奶的劲才将重得像块铅含量超标的眼皮掀起一条缝,别说动手指了,连眼球转动都做不到。
——四肢果真是健全的,只不过右胳膊多了一个洞而已......
在心底默默问候了那两个杀千刀宁愿被警察逮住也得给自己一枪子的神经病,发现脑子有点转不太动。
比如,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明明已经就在身后,抬手就能给自己的脑袋开个花的两个神经病手底下逃出来的,也不记得自己是被谁救了,又是如何躺在这里的。
刚苏醒过来的脑子就像恢复了出厂设置,只不过系统把临界值设定在了昨晚那个惊险刺激的瞬间。
全身的神经元还不受自己这个系统更新中大脑的支配,除了一种......痛觉神经元......
无感无觉的状态在睁眼的第一秒就结束了,硬抗着右胳膊还麻痛得厉害的暴击,常已未觉得自己应该找给他处理伤口的人聊一聊——
麻药的剂量可以再多一点的,没关系的,他不怕影响到大脑。
可是疼归疼,心里闹归闹,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想表演一出病床前一天一夜未睡眼巴巴等待床上人苏醒,然后在看到手指微动的一瞬间抓住那手指,欣喜的看向那眼睛后,身上的精神气一下子死灰复燃的剧目都没人陪他演。
还不能发出叹息声的常同学在心底给自己叹了一声,语气里极尽遗憾之态,已经在心底给自己编排一万出老了以后在养老院病榻上无人照料的人间惨案,就在想第一万零一出时,他的脑子突然活过来了。
他想起昨晚自己在垃圾桶后那生死一瞬时脑子里在想什么了。
首先是那串报给秦正的字母,他记得自己用左手死死摁着右臂上直往外冒血的地方,他甚至没看清子弹究竟打在大臂上的哪一处,只是囫囵记得出血了要去堵,毕竟他根本看不见。
右手攥着手机拨给秦正,让他查那几个字母,电话还没挂断他就意识到自己是有多蠢——那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组织内部人员编号,可能就是皮靴制造商的英文称号,人家不喜欢印在后跟上,喜欢印在鞋底呢?
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而且好像还是自己最后的遗言,总不能再吼回去说可能也没什么用吧?
遗言?是了,自己那会儿反应出这两个字后愣了零点零零一秒的神。
他当时想:这是我的遗言?我就要死了?可是我还没有查出那个电话,可是我还没动手做研究呢,那家研究所还没给我开出单人间呢,我还不知道顾眠的身份呢。
活了二十五年的某人,面临死亡时,脑子里想的全是他眼下还没解决的麻烦,一点儿地方都没留给他自己。
他的后背被铁棍砸得很疼,之前在小巷里一直紧绷着神经,刚才一通夺命狂逃,胳膊又中了一枪,似乎后背上那点疼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是这具身体的大脑已经自动进入关机倒计时,一切的感受都在脑电波平和的倒计声中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疼痛都不分轻重缓急的涌上来。
于是大片的背疼在尖锐的弹孔后慢慢地钻进快要歇菜的大脑,密密麻麻的闷痛顺着血流流进心脏,像是心脏也跟着疼。
感受着身上深深浅浅的疼痛时,常已未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在这世界上竟然没有什么放在心底的疼痛,或者说,珍重。
曾经他以为会是永远隐痛的母亲已经在一通电话中变成了他未完成的遗憾,曾经他以为无法释怀的父亲已经在年岁中将大对立的棱角磨平,二十多年的学习生涯中也实在没有值得他往心底走的关系,于是心底这片方寸大的地方竟没有人占据。
别人都说,心底那点儿地方金贵的很,住在那里的人都是修了八辈子福分的,可是自己这块本应该寸土寸金的地方,空旷得像杂草疯长的旧庭院。
就着这一点点的酸楚和自嘲,常已未缓缓合上了眼,在头顶巨响尚未炸起的时候,在眼前警察尚未抵达的时候,他的大脑咣当一声,发出锁机的倒数三秒钟。
3,
2,
常已未最后清醒的一秒钟,他看到了一个残影,快的像自己最后弥留时分的幻觉。
1。
倒计时归零,常已未的眼睛陷入一片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在快速的关闭,他能感受到身上的痛感在渐渐减轻,再减轻,最后归于混沌......
突然,腰上的感官诈尸般跳了一下,已经差不多昏过去的常已未感觉有人捞了自己一下,胳膊就搭在他的腰处。
可是他没办法再睁开眼了,也没办法去分辨那一点点触感是不是失灵了,他彻底踏进了一片虚无。
盯着屋顶伸下来垂在视线不远处的花枝,常已未小幅度的转了转眼睛,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最后靠着垃圾桶那一点点的酸楚被他深色的眸子过滤的一干二净,就好像最不受宠爱的妃嫔,被丢进了心底偏僻的冷宫。
经过时,再忆起时,还要嫌弃的皱皱眉,继而提提嘴角。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