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楼坐在议事厅门口的石阶上，抬头望天。太子在里头发号施令，左右支拙强稳局面。
徽州知府胆小如鼠，慌里慌张地劝他：“殿下，你走吧！徽州城守不住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趁着密道还在，再送一批人出去……诶呦，我的天神爷爷哟，这可怎么办呀……”
他急得语无伦次口齿不清，依依哟哟地唱了场大戏，却只字未提自己离开。
旁边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劝：“是啊殿下……”
“徽州有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守着就好，你赶紧走吧……”
“殿下，你可是我大周太子啊……”
他不知道说了什么，片刻后，议事厅逐渐安静下来。众多人三三两两走出来，满脸愁绪。
有一人在他身边坐下。
沈重楼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撑着下巴问：“怎么样？想出办法了？”
太子苦笑着摇摇头，转念又道：“先生昨日研究那位将领，可有什么有用的结论？”
日光太刺眼，沈重楼敛下眉睫，闭目养神了一会儿，道：“没有，对方不是兵将，不知弱点，也无规律可循，无从下手。”
太子几近颓然地垂下头，苦笑道：“也许这就是徽州城的命——可惜了，我没能为连琛报仇。”
连琛是他那名亲卫，只比他大两岁，从小跟他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沈重楼闭了会儿眼，又抬头望天上。
太子问：“先生在看什么？”
沈重楼答：“太阳。”
大概是真的准备赴死一战了，太子居然有闲情逸致跟他聊这么无聊的话题，“为什么要看太阳？太阳上面有什么？”
沈重楼道：“什么也没有，就算有我也看不到。只是想看便看了。”
可能是脑子抽了筋，他居然也随着他抬头看那曜日之处，刚一对上便晃了眼，“……为什么想看？”
他用力闭了闭眼，挤出那点不适感，一转头，发现沈先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竟然带了点极浅淡的笑容。
从他们相处的这段时间来看，沈先生一笑，堪比铁树开花。
他道：“……我来大周之前，好像有个人跟我说，太阳像希望，殿下以为呢？”
他这么说，太子殿下不由自主地又抬头望了一眼，直接被辣出了几滴泪，红着眼眶道：“希望虚无缥缈，无迹可寻，是许多末路之人疯狂想抓住却又触手不及的东西，与这挂在天上遥遥不可逼视的红日确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么说倒也没错。”
“……嗯，也许。”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又道：“既然是希望，那多看看又有何妨？”
太子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是承接前面的问题，不由涩然道：“先生心境极好，非我等可比拟……”
沈重楼这次没应答，两人相对静坐沉默。
过了一会儿，太子出声，语调缥缈得像浮在天边的一片云。
“……开战之前，密道还会有最后一批离开的人，先生随他们一起去吧，徽州若守不住，先生大好年华，没必要陪我们一起送命。”
沈重楼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转回来，不答反问：“你不走？”
“我不走，我要留下。”
沈重楼道：“你是大周的太子，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平定边疆，治国理政，开疆拓土，富国强民……你就这么死了，大周对你十多年的栽培就白费了，你本能为整个大周奉献一生，却毫无价值地与一座孤城死在一起，这笔买卖很不划算。”停顿片刻，他又道：“留下来并不是明智之举。”
天上的光静静地照耀了一会儿，太子却道：“那些都太虚无缥缈了，且不论我能不能做到，一国储君立身之本，难道不是信赖我，景仰我的子民吗？若我连一个小小的徽州都保护不了，这个太子岂非徒得虚名？做了又有何用？我不喜欢听这些大道理，我只知道，若我走了，徽州说不定真的就没了生路，我在这里，他们还能有勇气悍死一战。”
太子尚且年轻，骨子里流的是热血。
真要算起来，沈重楼比他尚小一岁，却如暮色沉沉的老人一般，垂着眼不动声色地盯着足下三寸。
他道：“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
太子一愣，“什么？”
“保护我的子民，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
太子想起他身上的旧事，心中一时不知升腾起来的是被认可的欣喜还是对他命途多舛的叹息，只喃喃着道：“……那现在呢？”
沈重楼没再答话，他站起身来，参领步履匆匆地跑过来，带来了最不好的消息：“殿下，北凉军已经逼近，他们准备进攻了！”
太子豁然起身，两手紧握成拳，闭了闭眼，正准备气沉丹田破釜沉舟吐出“迎战”二字！沈重楼忽的拉了他一把。
他这一手拉得石破天惊，太子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差点噎过气去，沈重楼掸了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走，开城门。”
“开开开开城门干嘛？”太子好不容易喘过气，被这句话吓成了个结巴，旋即恍然大悟：“先生要亲自领兵？那我与你一起去！传令下去，巡防营的将士们随我们出城……”
“不用。”沈重楼颇为冷淡地打断了他，“不用巡防营，也不用你。”
太子：“那谁迎敌？”
沈先生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
“我。”
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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