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日,酉时,阳阿长公主进宫,到御前请罪。
皇帝正在紫宸殿西侧的御书房里,忙着呢,不见她。
萧琬便在紫宸殿正南台阶下的松树旁,跪着等。
寒冬腊月的阴沉天气,将近黄昏的阴冷时辰,萧琬只着一身云锦的朝议宫装,在那冰凉的青玉地面上跪着,很是够呛。
殿前值守的金羽卫们,看得松树下那光景,可心疼了。
内侍总管梁逢也看不下去了,着了个小太监,找来一个跪垫,一件披风。然后,他亲自下阶,送到萧琬跟前,弯腰给她披上披风,铺上跪垫,一边苦口婆心地说道她,亦如在兴庆宫岁月,照料那个顽皮的小公主:
“公主啊,这里风大,来,披上这个,挡挡风,这地面冷硬,来,跪在这上面吧,可别伤着膝盖……”
“谢过公公好意,我这是请罪呢!”萧琬却一把将披风褪下,还与梁逢,又犟着不往那跪垫上挪。
“……”梁逢烂出一脸老褶子,却拿她没辙。
“梁公公,可知这会儿,陛下在书房里,忙什么?”萧琬问。
“……呃,”梁公公心里头偷偷抹了把汗,敷衍了一句,“还不是有些……紧急文书。”
“哦,没关系,那我就在这里跪着等吧。”萧琬甚有耐心,又敛了敛跪姿。
“……”梁逢欲言又止。
萧琬反倒来宽慰他:“公公莫管我,上去吧,小心陛下传唤时,怠慢了应答。”
梁逢只得直起腰身,转身上阶,回那高处去,却也不敢靠近那西侧御书房门口,只在紫宸大殿门廊的西南转角处候着。
他甚至也让那几个贴御书房门口候着的金羽卫和小太监,退到远处的廊柱下去侍立。
梁逢心里叫苦,实在是因为,皇帝今日,有些荒唐啊!
那书房里头,哪里是什么紧急公务,而是淑妃娘娘在里头!也不知皇帝今日为何突然就兴起,平日都不喜后宫妃嫔往这紫宸殿来的,今日却将那淑妃娘娘传到书房来……问话。
梁逢向来是贴书房门边候着的,以防皇帝不时有些召唤。按说,这陈年阔殿,沉木门窗,书房深处的正常说话,这外头也不怎么听得到,可后头,竟有些失控的女音溢出来,他就知道,这问话,问着问着,已经变味了。
遂招呼着门外的一干中官侍卫,齐齐退远。
可不巧,又碰上这阳阿长公主来凑热闹。幸好今日这公主有些心不在焉,来时端直就往那松树下去跪,没凑这门口来听墙角。
可眼见着这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里头皇帝陛下跟淑妃娘娘的问话,还没问完……
梁逢转头,越过齐腰的白玉栏杆,去看那松树下跪着的人,也是心疼啊,再这样跪下去,怕是要跪出毛病的。
又约莫过了一炷□□夫,暮色渐浓,乌云渐密,开始零星飘雪了。
终于见着书房门打开,淑妃娘娘出来。
梁逢暗自松口气。可那一口气才松一半,就又给噎住——
那位淑妃娘娘今日也不知是晕了头,还是咋的。本来,出御书房,往北边转,就可沿着紫宸大殿的四周阔廊,从北面下殿,然后从东面的小门出,回那内廷深处的妃嫔居所去,她来时,也是这般来的。可这会儿出书房,她偏朝着南边来,绕过梁逢所站立的西南角,从紫宸大殿正门处下台阶,穿过两棵大松树时,朝着跪在树旁的阳阿微微欠身示了意,然后才出这紫宸殿的宫门去。
梁逢看得可真是心惊肉跳啊。
他见着那松树下跪着的公主,目送了从她身边妖娆行过的人离开,然后转头来望着殿上,一脸……不可描述的神色,好半响才止住了躁动,复又规矩地跪好。
可梁逢被那一脸咋惊的张望,看得心里发毛啊。
暮色蔼蔼,冷雪乱飞,金枝玉叶哪里经得起这般作践。
梁逢想了想,终是靠近书房殿门,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
“陛下,下雪了……”
里头皇帝没应他。
梁逢摇摇头,只得自作主张,支使了一个小太监,拿一把伞,下阶去,给那公主遮一遮雪。若不然,一会儿就得跪成个雪人。
但见着那公主,确是犯了倔,有些恼意,竟一把夺过那伞,猛地扔地上了。
梁逢便硬着头皮,又走近殿门边,请到:
“陛下,还跪着呢。”
仿佛是提醒那天子,别把外头跪着的人,给忘了。
“嗯……让她跪吧。”皇帝倒是没恼他,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可又透着些狠心故意。
“陛下,公主可才大病了一场,今晨才起来的,可别给再折腾坏了……”
梁逢卖着他这张在宫里待了几十年的老脸,开始苦口婆心地进谏。真要是跪出个什么毛病来,还不是他们这些奴才的罪过。
“……”
梁逢凝神竖耳,等了半响,没等着里边皇帝蹦出丁点要开恩的旨意,只得又跑那转角去,伸脖子往下头瞧。
咋见松树旁边那公主,已经歪成一团,倒在地上。梁逢惊得大喊:
“哎呀,晕过去了!”
一边喊罢,一边赶紧举步,要往阶下去看。
哪知才下了两三步白玉阶,身边就掠过一个人影,原来是皇帝陛下,人家三步并着两步,已经从那御书房里抢了出来,并赶在他前头,下阶去,将人抱起来。
梁逢急忙跟上去,却又插不上手,眼巴巴看着皇帝将人抱着,快步回那书房殿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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