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从三庆园出来，苏玉川跟着严久钦上了车，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只各自沉着面色。车开了不知多久，停在了一条胡同口，严久钦下车给苏玉川开了车门。
下车之后，头一户就是严久钦的宅子，门不大，刚刷了新漆油亮亮的，推门往里走，两进的小院子，过了前院转过花厅就到了后院，还是那间屋子，四合院的主屋里头正对门摆了一转皮沙发，里头的一应陈设都是洋家具。
严久钦不常回来住，所以家里没有下人，只请了个看家的管事，每日领着人来打扫烧水，方便他临时回来休息。
苏玉川跟严久钦进了屋，还是那晚来的样子，当时没细看，这会到是敞亮便四下看了看。苏玉川的眼睛落在那张四柱床，不知为什么，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是那晚在东交民巷胡同看到的那个漂亮的小先生。
苏玉川皱了皱眉，背向四柱床在小厅的沙发上坐下了。
“有什么事，说吧。”苏玉川冷冷的撂下了一句话。
严久钦冷冷的一笑，解开风纪扣松了松领口，坐了下来。“苏老板现在跟我说话，都开始拿腔拿调了。”
苏玉川憋了一肚子不痛快，又听了这话，刺耳扎心的。自己不痛快自然也不能让严久钦痛快，于是苏玉川靠在了沙发上，理了理自己的长衫袖子，冷冷的笑了笑。
“严副官这话说的，到是没头没尾。我从前和你说话是什么样子，如今又怎么拿腔拿调了？”
苏玉川看严久钦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心里的不痛快到是好了些许。
严久钦的心思向来藏的深，再大的火也不会表露在脸面上。
“到也是，攀上了高枝儿，可得显得金贵些，否则怎么能吊起来卖。”
苏玉川的心像炮仗一样，一下子就被点爆了，可就算炸的血肉模糊，他也不能在严久钦面前丢份儿服输。
“严久钦，我对你也算童叟无欺了吧。你呢？你给我拉皮条，拉完了皮条还说我吊起卖。你就不怕亏心话说多了，烂舌根儿吗？”苏玉川一边骂着严久钦，也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为什么就不能不往他身上放心思。
“我让你多认识几个人，这就拉皮条了？你跟孔昱搭上了，就连跟我说话都爱答不理的，你还咒我烂舌根儿。……苏玉川，你要成角儿，我捧你成角儿，可你最好记也住了，我捧得起你来，也摔得碎你。”
苏玉川心里酸的很，严久钦这倒打一耙的话说出来，想是心里早就是这么认定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本来也就是场卖买。
苏玉川不知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身后那张床像针似的扎在心里。“您这床上睡过多少人我不知道，可您的抬举我也不是白得的，既然是场卖买，咱们也算钱货两清了。…来日我要是出人头地了，我谢严大爷您抬举过我。”
严久钦听罢，冷冷一笑，“你这是要跟我清算？……苏玉川，你以为孔昱是什么情种？就凭他给你花钱包场，你还就把自己个玩意儿啦？…我要真想给你拉皮条，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儿吗？早就被人玩儿死了。”
严久钦起身走到苏玉川面前，伸手捏住了苏玉川的下巴抬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嘴角扬起了些许轻蔑，说道，“你记着，是我给你开的苞儿，你这辈子都是我的。我让你认识孔昱，他给你花钱，你陪他玩玩，可以。可你要是动了什么别的心思，不成。……我的东西，我不准，谁也别想碰。”
苏玉川心里微微一颤，严久钦眼睛里的狠劲直戳进他的心里。
苏玉川不由的问，“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严久钦俯身下去，离着苏玉川不到半尺，像要看穿他的眼睛似的，说道，“我的床，只有你睡过。你说，算什么？”
苏玉川有些失神，他不知道严久钦说的话能不能信，也不知道会不会现在信了，隔天又会被带到什么人面前去。
严久钦松开了手，取了只烟点上，在屋里踱起了步。
“我不会栓你一辈子，将来你要娶老婆，我不拦着。想活快的时候，就一起快活，就这么点儿屁事儿。…可我引给你的人，你不能勾搭，那些人你玩不转，他们也不会踏实跟你过日子。”严久钦说着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了苏玉川，“小泼皮，一男一女一辈子，那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两个男的，就是快活一时是一时，别想那么多。”
苏玉川站起身走到严久钦面前，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腰上，看着他，也看着他眼里的自己，看了许久，问道，“要是我，就想要一辈子呢？”
面前的苏玉川眼睛里有情，严久钦不瞎，其实早在那晚从柳折棠家里回去的路上，他就知道了，就因为知道了，所以才一直回避。
严久钦抬手抚了抚苏玉川的眉角，伸手把他拉进了怀里，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说道，“我喜欢你，可喜欢不够咱们过一辈子。…这张床，只有你睡过，以后也不会让别人爬上去。就这连个宅子，我也能送给你，可也就只能这样。”
苏玉川靠在他的肩头，背上的轻拍很是舒服，严久钦的身上有一股烟味儿，却不呛嗓子，听着严久钦的声音在耳朵边儿，不远也不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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