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盈冉背后发了寒。
曦华转来的视线不复昨日温柔，半惊半疑中，混杂了逐渐覆上的冰冷。他扯了扯马缰，自马车前朝盈冉走了过去。
檀君对曦华曾有恩，道一句有救命之恩都不为过，曦华从来对檀君的话不存疑，这一次，是不愿信，又不敢不信了。
盈冉在马车中坐正，手搭在窗沿上，有些慌张，曦华掀了门帘，红色眼瞳在盈冉身上扫过一圈。
盈冉问：“你过来作甚？”
曦华不答，他一手扶在门框上，上了马车，曦华身形高大，一进来，这马车里的空间好似瞬间少了大半，盈冉手足无措的坐在最里面，脸色发白。
“曦华公子，你这是……”
曦华抓了盈冉的一只手，盈冉一震，直觉曦华要来探自己的魔种所在，脑中愈发高速运转了起来。
虽说他昨晚食了几只魔族，但如今法力堪堪只能顶个外面的侍卫，现在他面对的已不止曦华，还有外面的白虎神兽，他要如何才能逃脱。
盈冉看着曦华脸色，昨晚还温言软语的男人如今好像生了很大的气，原本削薄的唇抿作了一线，不禁有些不解，若是曦华真对他有好感，他是魔族，不是比他是凡人更好？
更何况，他从未对曦华说过他不是凡人。
“不许动。”
曦华按住盈冉的肩，低念了几句法咒，盈冉身上便飘起了些许黑雾，曦华一瞧，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
果真是魔族。
“你……”
曦华正要质问盈冉，不想盈冉却吓得直拍起了自己的手臂与身子，大惊失色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一见这阵仗，曦华便愣了。
盈冉眼睛急红了一大片，“你这妖怪对我做了什么？我身体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见那黑雾怎么拍也散不去，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盈冉抓了曦华的衣领，连声道：“曦华公子，曦华公子，你放了我罢，我殷冉纵然死了，也不愿变成妖怪！”
这是……以为我对他做了手脚？
曦华怔然许久，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握住盈冉的手臂，将盈冉按坐下去，看着求饶的青年说了句：“你且冷静冷静。”
哪里有用？
盈冉又是恨又是怕的看着他，眼中似要滚出泪珠来。
“怎么了？”
檀君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
曦华头疼得很，他不愿让檀君瞧见这副模样，只好封了盈冉的声音，将这人死死抱在怀里不叫他乱动。
“无事，檀君不必担心。”
檀君问：“此人身上可有蹊跷？”
曦华看了怀里人一眼，“确有些奇怪。”
檀君道：“若是麻烦，一刀杀了便是。”
盈冉：“……”怎有如此轻贱性命的仙家。
曦华听了，垂眼看着怀中人许久，似有不舍，盈冉大睁着眼看他，面上惧怕不已，心中却在疑惑，檀君说的是杀了他，为何曦华却满脸自嘲。
曦华闭了闭眼。
他解开盈冉的声音，将手覆在盈冉双眼上，低声问：“殷公子，你上次说，家在魏许县？”
盈冉摸不清曦华想法，他平复了呼吸，颤颤巍巍答了句：“是。”
“我吩咐人送你回去可好？”
盈冉沉默许久，答了句：“不好。”
“为何？”
“……”
“殷公子不想念家人？”
曦华手心湿了。
盈冉哑着嗓子说：“我不能回去。”
曦华忍着将手移开的冲动，问他：“为何？”
“我被妖怪下了咒。”盈冉道：“那只妖怪说了，我若回去，便会害死双亲……我不能回去。”
曦华见他手下意识的挡在了腹下，猩红瞳眸颤了颤，神情变得阴沉而愤怒。
他松开手，错开眼神，不去看盈冉通红的眼眶。
“方才的那些黑烟是那只妖怪下在你身上的咒，我没办法替你引出来，”曦华将盈冉放平，安慰着他。“殷公子，我说过，我不会杀你，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将你变成妖怪。我将公子当做朋友。”
“此后一路凶险万分，想来殷公子定然已不愿意再与我同行，我将公子送去一处暂作躲避，待事了之后，定然会放公子自由。”
说罢，曦华下了马车。
他叫来几个侍卫，分了一队人马护送盈冉离开。檀君在一旁看着，静默不语，待载着盈冉的马车远去了，才收回了探究的眼神。
入夜，曦华照常坐在篝火边，拿着根树枝随意乱画，下属禀告完所有事务后，他正要站起，檀君从一侧走来，喊住了他。
“可是要随意走走？”檀君问。
曦华颔首。
檀君视线自他手中树枝往下移，看地上歪歪斜斜的写了几个字。檀君前些年曾在凡间住过一段时日，对这字也说不上陌生，笔画虽歪，尚且能看出是个“华”字。
“你信他的话？”檀君问。
曦华摇头，“不信。”
“那为何留他一命？”
“我已送他回魔界。”
檀君笑道：“曦华，你从来直言直语，怎么如今和我绕起了弯子？”
曦华一愣，无甚笑意的一笑，索性将手抬起来，掀开了袖摆，只见那裸 露出的手臂上盘桓着数根藤蔓纹样，边角处还开着艳红的花，最顶端的花瓣几乎要触到手腕。
檀君大惊：“这是……”
曦华道：“檀君如今知道了。”
檀君抓住他手臂，眉头紧皱，焦急道：“怎么不早些与我说——罢了，我这便回仙界，替你寻续命良方。”
曦华摇摇头，收回手，“不必，檀君救得了我的命，却救不了我的心。”
檀君道：“话不能这样说，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还在浑浑噩噩度日，后来不也帮了我大忙，纵然你无法再回仙界，能在魔界与我一同规制魔族，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曦华哈哈一笑，“檀君不懂我。”
他自仙堕魔，苟活这些年，无法重塑仙体再回仙界，也无法自刎了事，如今死期终于将近，他心中快活，远胜过苦楚。
檀君怒道：“莫说浑话。”
他想过一想，计上心头，“你看上了殷冉公子？”
曦华也不羞怯，答：“他确实有些合我眼缘，不过偏偏是个魔族，可惜了。”
檀君道：“你若喜欢他，也不是不可。”若曦华肯为了一个魔族放弃赴死之心，也算是这魔族做了件大善事。
曦华摇了摇头。
檀君劝道：“你今日嘴硬，若是今后反悔了，只怕要比从前还要生不如死。”
曦华道：“不过萍水相逢……”
恰在这时，一只身上满是血腥味的鹰落到了一旁，曦华脸色一变，快步将那只鹰儿拾了，摘了鹰腿上的信纸来看。
檀君问：“何事？”
曦华脸色难看：“琮羿将殷冉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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